2007年12月10日

你是否聽見流過的世界

小寶:

火車剛過福隆,在回花蓮的方向了。

今天中午到裕霖家裡看她,因為她已經出院回家休養了。她精神很好,繼續畫起了漫畫《芋頭鼠住院日誌》。從緊急住院、手術準備、她的主治醫師、在ICU裡的情形(插尿管、一堆引流管)到復健,都在她的漫畫裡變的很Q、很黑色笑話。她還畫了一幅《芋頭鼠傷疤圖》,除了胸前從索骨到上腹長長的一道疤(她說愈開愈長了,能穿的衣服愈來愈少)還有很多點狀傷疤,是手術中手術後用來插各種管子而開的洞。為了說明開洞插管子這件事,她還特地畫了傷口特寫,然後在日誌開頭加註警告說內容有些血腥,啊哈。我一邊看,她就一邊雀躍地比手劃腳跟我模擬、說明,十三歲小女孩渾然天成的天真、歡鬧的模樣。

我真喜歡裕霖,她中性卻清秀的臉龐和嗜畫的漫畫都像極了國中時候的簡。讓我一直想起她,想起我們的國中時候,一樣的品質不一樣的成長路徑:那些對現實生活的幽默想像與黑色創意,然後我們演出我們實踐那些想像,戲弄體制挑戰規訓,逃學、蹺課、抵制、抗議。我們從對理想社會的想像與質疑,要體會真摯性與倫理性地看待生命。我們翻看政治書籍,青澀地討論著左右派政治意識;我們聽張雨生,要像他一樣,要既紅且黑、偏執且天真的創作與實踐;她偏執我熱情,我們幽默。我們分開,各自長大了,簡大學時參與陳水扁市長選舉,後來聽說在國會作助理,這麼多年了,她還偏執還理想還左嗎?

小寶,家駿說你的存在對我而言就像簡。如今看來真是,奇怪他當時怎麼會知道?雖然你腳踏實地我天馬行空,可是你骨子裡的理想性卻不斷鼓勵著我的成長,朝著同樣的方向。

裕霖一樣熱情,她對生命的熱情可能比十三歲時的我們還要更深厚。先天有嚴重心臟病的她,從小就是一個很愛笑的孩子。第一次見面她包著尿布在地上爬,回頭看到站在門口來訪的我們,就笑了,接著竟然就爬向我們讓我們抱起她,好跟我們玩。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孩子,喜愛得不得了。媽媽卻說我小時候就是這樣,對什麼事都好奇都喜悅都想靠近想嘗試。差別是,她的指甲和嘴唇是紫色的、走的快一點就會喘;差別是,我可以參加田徑隊,她連爬樓梯都沒辦法,更別說體育課;差別是,我恣意蹺課四出闖蕩踏查,她每隔一段時間心臟不敷使用就別無選擇得住進醫院動極具風險的心臟手術。我在街頭在書裡,用觀看、思考試圖靠近我所熱愛的生命,她卻是在每一次身體的限制與衰弱中,經驗著活著;在每個手術過程中,走過一回死與生。

我那天下班之後換上了球鞋、短褲,到慈濟大學的操場慢跑,因為我想要感受風拂逆過身體的感覺。她在日記上寫到,她想像著起跑,想像著跑起來風穿過指隙的感覺,可是她只能想像,她從來不知道那是什麼。我深吸一口氣,感覺空氣充滿胸腔,然後腳跟離開地面,再用腳尖著地,左腳右腳左腳右腳,讓身體隨著腳步輕輕的往前躍動。當夜晚的涼氣滑過我的臉龐、滑過我擺動的手臂,我揚起臉、閉起眼睛,感覺到自己的呼吸、感覺著四周流動的世界。某個細緻清淺的笑靨、那時刻落寞孤單的忍耐、那片夾頁裡紀念著什麼的枯葉種種生的滋味與愛的記憶,隨著身體一踏一踏的律動流過腦海,流成我的記憶長河。

小寶,過去一個多月我幾乎都待在醫院,星期一到五在醫院上班,週末回到台北又還是守在醫院。四伯母在台大醫院血腫病房做化療、裕霖在台大動心臟手術,外婆近兩週則住進了台北馬偕的內科病房。外婆衰老的嚴重,媽媽於是24小時在那陪她。媽媽跟我說很多陪外婆的事情,最多的還是她們母女兩愛恨交加的情感,在貼身陪伴的片時片刻無可迴避的勾連引動。

這些我愛過、陪伴過的人都在說著故事,說著關於活著的辛苦與喜悅、活著本身的創造與藝術性。我常想像你獨自慢跑的身影,想像你慢跑時是否感到孤單,像我一樣?我們雖然跑在不同的跑道、迎著不同的風,可是我知道我們都一樣,都在不斷得向前跑著,都認真生活、認真要愛,不願意讓孤獨輕易的淘空自己。

小寶,跑著的你是否聽見流過的世界?

我聽見。還要聽見。





2007年11月14日

對我而言,這已是一首詩

回家的路上,握在機車把手上的雙手被寒風凍的痛了,不禁想起那天騎上中橫的感覺。

遲遲無法寫下那趟摩托車旅行,工作的輪軸捲動我的日常,窄緊的時間扁平的心思,容納不下旅行途中感受的遼闊與豐富,所有設想中的意料外的頭腦收納的身體驚驗的種種種種。

一趟旅行可以有多少目的?

一本詩集、一場電影、朋友的見上一面、台南冬季的菱角和想念的市街熱鬧、想置身山上,或者只是想感受摩托車在山路蜿蜒的韻律與一個鄉鎮一個鄉鎮穿越的速度與超現實。(給一個句點表示肯定,但其實更適合開放的頓號,開放給更多未被張舉的上路的目的前來認領這趟旅行)

某個星期五的夜晚,這所有的想望突然在意念的旋轉門前找到了出口:為什麼不就上路呢?就騎著摩托車上山吧!於是聯絡了台南的朋友,計畫第一天騎過中橫到台南,第二天再騎南迴回花蓮。帶著地圖、相機、隨身衣物,第二天一早八點半,跨上摩托車就出發向北。


其實,摩托車最遠只騎到過台東長濱,這是第一次騎長途、第一次騎山路。當穿過東西橫貫公路牌樓,開始在山路中左彎右拐,精神就因為緊張更為集中。天氣並不好,太魯閣沿線地都是濕的,空氣非常濕冷,大約從新白楊開始一直到大禹領,霧氣都非常濃重,能見度平均大概五公尺距離吧。路況不好的地方因為濕氣泥濘一片,摩托車彈跳爬過同時總教我想起《革命前夕摩托車日記》裡連人帶狗滾進泥漿裡那一幕。這一段因此是整趟旅行中最困難卻也最教我難忘的,難忘的是雙手和臉僵凍的痛感、難忘的是舔舔嘴唇也能解渴的「霧露均沾」、難忘的是眼鏡難以除霧卻不像面罩能脫只好一路視線模糊,當然,最最難忘的是在這種模糊視線中騎進闐黑的隧道,一進去就是什麼都看不到,只能硬著頭皮直直騎,大氣不敢喘一下,直到遠遠看到一圈模糊的光、直到半圓光圈愈來愈大...


到大禹領剛好十二點半,停下來吃午餐。路途上的人一見面忍不住彼此打探前方路況和天候,我這才發現自己已經一身都濕了,同桌的人從西部來,問我前方下雨嗎?我原是回答他們沒有啊,可看看自己失掉的衣服和頭髮,忍不住也懷疑了起來。過了大禹領濕氣就沒那麼重了,合歡群峰一帶甚至天清氣朗陽光明麗。要不是得去台南,真想待在山上更久一點。


下午兩點半到達清境。從清境開始,陽光終於有了溫度,一路的下坡,溫度愈來愈暖、陽光愈來愈耀眼,人車也愈來愈多了。三點四十四分,埔里,台灣地理中心碑。暖黃的陽光照在埔里的路樹、街道和我的身上,大外套已經不需要,重新整理行裝像要騎上另外一趟旅程,花蓮與中橫的濕重陰冷,當時,已經被身體立刻遺忘了。

於是,愉快的到埔里酒廠舊夢重溫一下,心情一直到這裡都是很悠哉的,總覺得接下來都輕鬆騎了,今晚還能看場期待許久但花蓮沒有上映的電影。直到朋友電話提醒:「你現在才到埔里啊?那你待會兒要走..交流道上..高速公路...,這樣才可能晚餐時間到喔!」我沒有跟朋友說我是騎車到台南,當然也不可能照他建議上什麼高速公路啦!於是心裡緊張起來:這樣還能逛夜市看電影嗎?趕緊收起吃到一半的紹興香腸,準備上路。

正要去騎車的時候,突然看到一間「客運司機休息室」,原先只是問著靠門坐的幾個人「如何能最快的到台南?」,卻沒想到當知道我一個人從花蓮騎車要到台南,一整間的運將就都圍上來七嘴八舌要幫我指路,還一直鼓勵我。原先打算騎台21省道經過日月潭接台16省道,再接台3省道到斗六。可是運將們教我走縣道131經過水里、鹿谷,可以直接接上台3。縣道131真美,窄小的路兩旁是沐浴在夕陽下的村落人家和檳榔樹,儘管是冬天了,空氣裡還是飄著淡淡檳榔花香。這是台灣鄉間特有的香氣,每每勾引我莫名思鄉的魂魄。

當騎經檳榔樹林夾峙的路段,沿著明潭水庫到了車埕和水里,我突然想起許多年前,曾經走過這條路,只是當時坐在他騎的摩托車後座,而今,龍頭牢牢的握在自己手上,方向也由自己決定。

過了水里天就黑了,卻還得走一段縣道,心得是:天黑之後,還是騎省道比較容易。接上台3之後,經過竹山、林內,穿過斗六市鎮接台1省道。唯一的瓶頸是在斗六市區找路的迷障。自從騎上省道,車速就都在80以上,一路往南狂飆,連停下來吃點東西都不敢,雖然如此,到台南還是九點多了。

穿過大林、民雄、嘉義的時候,心中一直念起:這是我的家鄉ㄟ!這麼想的時候,突然有種被接納被攏入的歸屬感。旅行途中經過家鄉,浪蕩的心緒頓被安撫,又成為孩子,一邊騎車一邊微笑了起來。

在台南一覺起來又不想離開了,台南的菱角、碗稞,熱鬧早市和人情小販,總是總是像我心靈的家鄉一樣,讓我有歸去之感。於是車子寄回家,我當日賴在台南。不過這是另外一趟旅程了。

所以,這是一趟無止境的旅行,也因此這是一趟適可而止的旅行。

下一集:東海岸、南迴,台南,南橫、縱谷回來。

2007年11月4日

安靜的爆炸

認識的這許多心理師似乎都有個特質,近日漸漸發現。
心理師都是凹陷的。都是房間。都女性化。

當心理師以具體、佔據空間的個人現身在個案面前時,卻提供出一個凹陷、含納的空間,準備承受眼前個案的秘密與故事。謂之「承受」,因為主動承接,同時也被動的受。主動,是倫理地回應個案的給出,告訴對方:我為你而在;被動則是指心理師只是敞開,讓個案帶引,將個案的內在圖像透過與心理師的互動而顯現。這件事看起來很複雜,可是對我來說,其實就是一則則奇幻故事在我的房間輪番搬演,只是,這些故事我不能說給你聽。一如余老師說過的:「我這間研究室裡堆滿了他人的秘密,你不能隨便進來。」

每天,我的小宇宙裡不時發生撞擊與爆炸,但我不能也不應該將宇宙的秘密說給你聽,所以除了眼淚,你看不到我內在的運行,聽不到爆炸瑰麗的共振。而我渴望將能量傳遞出來。
準備說故事吧,說出震動的頻率,說出拋射的路徑。



魚缸裡的故事,總是無聲

2007年11月2日

是長長的溫柔

夢到你。
夢裡,假期結束,你要回去你居住的城市,臨離去之前,你給了我一個長長長長的擁抱。而我幾乎是在你懷抱的安心中醒來。

你總是如此溫柔的待我,不,你寬厚溫柔的待任何人,溫柔寬厚是你的本性。
你總給予我綿長的關注、耐心的相信著我、從不輕易斷言我。這份長長的溫柔,幫助我度過許多自我懷疑的困難時刻,讓我更自在得享受不受「理想我」拘束的自由、接受自己不斷的流動變化。

從你身上,我再次體會到,所謂的「溫柔」,是能夠好好的對待他人、負起人際對待的倫理責任;是願意承擔他人,耐心的對待、接納與相信:接納他人的過去與現在,卻相信他不只是現在或過去呈現的模樣、相信他人連自己都不相信的可能性、相信那些我們從來都沒有看到的、從未曾顯現的。

被這樣對待的人多麼幸福,好像頑固的種子,不被放棄地持續被澆灌,才能以自在從容的姿態伸展出自己最美麗的可能。

所以,謝謝你!是你長長的溫柔,讓我有更多美麗的可能。
其中一種美麗,正是關於「溫柔」的學習。

這樣美好的你,總是引動著我內在的美好來回應。對你的愛是尊敬的、潔美的,而非佔有的欲念。

2007年10月20日

經濟這門課

附近有間這一帶有名的咖啡店,叫9803,最近在玻璃門上用粉筆寫了徵外場的訊息。前兩天去問了老闆工時和時薪:週一至週五的工作時間是晚上八點到凌晨一點,週末則是中午一點至凌晨一點。時薪85元。
如果每天都工作,算一算,一個月可以賺一萬六耶!如果做到寒假前,剛好跟病房的工作一起離職,大約可以賺三個月,就可以在離職前買一台數位單眼和鏡頭了!反正這段時間綁在花蓮規律過日子,不如晚上來兼差?!我心裡這麼想。

實在是最近幾個月變的極為拮据,幾乎入不敷出。以致於雖然想離職唸書,可是根本沒有存款,不知道拿什麼過生活、旅行、繳學費。可是我到底都把錢用到哪裡去了呢?病房社工今天跟我說她覺得我很奇怪:明明沒有存款,卻想用離職前的打工收入買數位單眼相機,而不是存起來?!我的想法是,正因為離職之後沒有大筆收入,所以要用穩定收入的剩餘來買,然後帶著這些東西,我才可以因為精神豐富無畏物質困乏啊。
而我有好多好多想學想做的,所以我買了台二手車、買了潛水用具,現在又學吉他(比起前兩項花費算小,可是已經是牛背上最後一根稻草了)。原本還想買打檔車和數位單眼勒!

我以為這樣用錢沒有問題,可是當我沒辦法自我控管調配,我其實就不具有教家人不擔心的獨立的能力。朋友說我:這簡直就是沒受過苦的無知妄為,沒有被真實生活的困難與掙扎逼過,都沒飯吃了還要吃肉!只會像個中產階級一樣的消費。這一切還不是建立在消費的基礎上!?

我今晚去應徵了,想應該再承受多一點所謂身體的勞碌,賺一點錢存起來也好。可是我被拒絕了,老闆說他要能做至少一兩年的人。

經濟這門必修課,以往愛理不理,為了不讓人生被退學,實在應該改變心態,靠自己修習。

2007年10月17日

你的外套

這幾天天氣冷
你借給我你的外套

我每天將你的外套穿在身上
感覺你尺寸不變的接納的懷抱
相對嬌小的身體撐不起你寬大的外套
彷彿自己對你自然而然的示弱與倚靠

雖然同樣是想起陳綺貞的歌詞
可是外套與身體之間
不是肌膚貼近的灼熱
或意在言外的曖昧
卻像是你溫柔磊落的擁抱
覆蓋了我的冬天
保護了我最敏銳

2007年10月7日

夢裡、山上,冷冽的晨光

趁著颱風,借了《聖稜的星光》回家。在電視上播出的時候只有機會看到第一集,留下質感很好的印象,又是張作驥工作室拍的,所以一直想看。

最近是因為很想上山,夢裡常常出現山上清晨的光線,醒來仍然悸動不已。於是不斷翻看玉山社出版的陳列所寫《永遠的山》這本書。它是作者攀爬盤桓玉山國家公園一年的紀錄,作者非常用功得,以文學的筆、自然觀察的眼,把它寫成遊記、動植物誌、地理誌與部落誌,細膩而且深入,帶著現在無法上山的我在心裡用想像攀爬玉山。也因此很想看《聖稜的星光》裡面山上的景象。

這部戲真的把整個劇組拉到雪山國家公園去拍。不知道是不是山上的空氣特別乾淨,畫面上的光線非常美,讓我有種身在山上的幻覺。不過不是很喜歡它的編劇,故事重心是因緣聚合在雪管處武陵遊客中心的人們交織的生活情事,穿插再帶進一些議題,如生態保育、國家公園與原住民爭議。大概是這些議題並不是劇中人所面臨處理而感到矛盾並引發思考的生活核心,議題的討論因此顯得淺薄零落,許多故事枝節甚至連不起來,好像單元劇一樣(或者說像《練習曲》)。

我因此想念起王小棣的《赴宴》,將環保與生存的矛盾、族群與階級的社會思考,密密得刻畫入角色所關注、感到矛盾並為之奮鬥的內在衝突與追尋,以致於故事人物非常富有生命力;而將議題用盤繞幽柔的人性盛托,並從不同角度的生活現實來觀看,更使得整個故事溫厚、誠懇、層次豐滿。

《聖稜的星光》裡有一個主角是解說員,她說她喜歡山上寧靜而豐滿的生活,可是巧遇的前任情人質疑她:總是在逃避。為了逃避被背叛的可能逃離這段關係、為了逃避不幸福的婚姻躲到山上。解說員總是在即將引發內在矛盾之前就離開對話,或者拒絕接觸。而我回頭看見我自己。
楊玲那天問我「什麼是我想要的」,而什麼是「在一起」。面對她的視線,我眼睛緩慢的睜大,嘴巴裡一句話都吐不出來,內心卻波濤洶湧。

什麼是我想要的?我的生命要投入在哪裡?《赴宴》裡的人們所承擔起的生命重量,是我所嚮往的,但是,我自己生命的承擔是什麼呢?那個不論有沒有人支持、陪伴都堅持要走的路;不論怎麼重都堅持要扛起來的承擔...而不是輕鬆的想像、便宜的逃避。

我的想下海、想上山、想旅行、想體驗、想離開,是逃避嗎?是因為在逃避平凡的生活,還是逃避思念的煎熬嗎?

那天跟楊玲的對談裡,清楚的看見近來已隱約感受到的:自己內在有一個獨大的壓制內在異議的戰鬥者,強勢而且急躁,總是在強迫我自己根據信念(例如"左")來行動。求得一致的同時,卻也使得自己變的僵硬、教條化,並且對內在噤聲的其他部分自我感到陌生。於是,當我做下一些決定,別人問我為什麼時,我竟然回答不出來,只能說:「我只知道我一定要這麼做,沒辦法不這麼做!」其實,那只是表示我根本沒有聽自己內在多元而矛盾的真實聲音(複數),我沒有真的要理解自己、接受自己,只是逼自己成為我想像中的自己。
而這不正是一種逃避嗎?逃避處理內在不同的聲音、逃避面對某些不那麼理想的「我」、逃避自己其實能有萬千面貌的複雜性與流動性(原來我這麼不解人性,這麼不人性地在壓扁、燙平自己)。

這樣的自我逃避是否使得我內在感到空虛,不知道自己要什麼,而無法自給的滿足自己,以致於希冀從親密關係裡得到滿足,而以那個急躁並強勢的「我」出面向對方要索,要求對方立即地滿足我的需求,無法忍受延宕與挫敗。我向他人要愛,竟然是因為我匱乏、我沒有給自己愛!?所以,我只是要,卻沒有給?連自己都給不出來,遑論給予他人...我愛的能力,原來如此發育不良...

既然「真誠」是我所肯認的倫理實踐的核心,我實在應該先真誠的對待自己。真誠的去認識我在不同時間裡、不同事情中,多層面而流動的樣貌,我才能知道每個時刻都些微不同的綜合的我,時時更新的心意。根據心意行動,不要根據教條。
如此,我才能知道,在許多時候,我是像《聖稜》裡的解說員,還是《赴宴》裡的心潔?
才能知道,夢裡的晨光,是我的追尋,還是逃避。

具有公社性格的家

每晚回家轉進小巷,會先看到戶外的廁所燈是暗是亮。當看到它是亮著的,就忍不住好奇今晚院子裡有沒有人來坐坐。
自紀彥搬來後,這個夏天的許多夜晚,回到家就會看到院子裡坐著我不認識的紀彥的朋友,然後我就會坐進他們中間,一下子就聊了開來,愉快的喝酒、抽煙、交換彼此的生活,偶爾也有朋友彈吉他然後我們一起唱歌。

阿肥的學生,也在日日春當志工的保力達B(我亂叫的,明明是很美的寶莉)是一見面就喜歡的,長相跟氣質都很像Ella,一見面叫我的名字就自然親切,下一秒兩人就忍不住來一個擁抱。


一個攝影師,高中畢業就先跑去作攝影助理,到現在有了一間工作室,才又再去念台藝,拍過陳綺貞專輯封面喔!他推薦了一些攝影集,也跟我分享學習攝影的路,鼓勵我多看、找自己的影像觀點。他們當天上午跟馬太鞍的人去撿漂流木,撿了段好香的台灣檜回家。

一個老家鹿港的女孩,爺爺是彈三弦的老師傅,已經不收徒弟,也不太演出了。我驚為天人,央求她改天帶我去拜訪爺爺,想親耳聽他彈三弦。也是她建議我先學吉他的,再學三弦會比較容易,她說。

而有著清亮嗓子的小海,讓我想起黃美英老師,流浪的氣質,自信又豔麗。我們唱歌、抽煙,看她旅居西藏、尼泊爾半年的照片,聽她說過去十年斷斷續續用工作存的錢旅行二十幾個國家的經歷。跟她的談話不知道為什麼,非常強烈地刺激著我身為女性的自覺與自信,想要以女人的身形與心理經驗這個世界。一部份也許是聽她談起她那個與子女互不管束、持續在旅行與寫作的母親吧。她說,母親影響她甚多,裊裊飄升的煙苗中,我彷彿看見一個獨立、爽朗、喜愛著她的生活的女性的身影。「來住嘛!」我們邀小海,「把這當成流浪者之屋吧!」

把這當成流浪者之屋吧!這些人來自四面八方,許多攤的聚會中,某人認識我認識的誰、某某人又認識我認識的誰的誰,還有許多人認識「這個房子」,因為曾經參與過這個院子的聚會!
許多原本不認識的人,因為這個院子的公社性格,在隨興形成的聚會中來來去去,瞬間交會,為彼此開啟了許多扇連通其他世界的小小的窗。
朋友問我為什麼堅持想住這裡...為什麼家裡有這麼多杯碗叉匙,和一整籃啤酒...,這就是原因啊,這個能聚合四方人馬、能讓人放鬆休息、相聚交流、分享想法與經驗的院子,就是我的原因!

有黑潮的朋友,也有原先不認識的人,不過,來了就認識了...


而眼下是我跟阿桂,另一個室友,在爐邊滷著一鍋菜準備吃飯的景象,阿娟在我們腳邊轉來轉去。已經記不清楚究竟多久沒下廚了,這個週末因為颱風,兩個人熱熱鬧鬧的一邊防颱一邊過起了家居生活。星期六的中午,風雨歇息,我們兩便帶著阿娟上花蓮市打疫苗順便採買。快要結帳的時候,農會超市突然停電了幾分鐘,把我們兩突然嚇醒,因為兩人太high,買了肉要回家滷,為了什麼肉好吃還挑了半天,幾乎忘記室外瘋狂颳著的風。回程的路上心裡忍不住害怕,紅綠燈一直晃,還有一大片鐵皮迎面飛來,還好落在地上,讓我硬著頭皮碾了過去。

阿桂、阿娟(弟弟不能養托給我的狗)、小卡(朋友出國托給我的貓)、紀彥(偶爾回家差點忘記點他的名)和我,現在是一家人,依《公民互助合約》生活在一起,相互支持、相互幫助。
屋子的門楣上貼著一幅橫聯「一片枯葉」。一片枯葉的家召喚來更多隨風旅行的葉子,在此暫時落腳、相聚相偎。

因為我要上班,阿娟的早餐與餐後大小便是阿桂在照顧的。這個家白天都是阿桂在守著,是個彈性有韌力的人,一聽我說熱水器壞了我都是燒水洗澡,就說:「那我也來燒水洗澡好了。」^^


來不及換衣服,回到家會忍不住先陪阿娟,陪阿娟吃晚餐、在院子裡追逐跑跳順便大小便。我不在家的時候,把她拴在籠子邊讓她自由進出。後來發現其實也不必,她是個小膽小,根本不敢出院子,連我堅持帶她認識院外的世界,還得拖拉著她出門......


神龍見尾不見首的小卡,每天從我的窗子進出,她不知道有沒有胖哥的消息。我也想念胖哥。


唉呀,這不用介紹啦,我們認識這麼久了,我都說我看著他長大的,哈哈!他基本上是我的「藥頭」^^


2007年9月26日

心防 / 心房,戒與借

昨晚看完《色,戒》後,情緒漲滿了自己的身體
好像王佳芝說易先生:他不僅要鑽進我的身體,還要鑽進我的心底
坐在戲院螢幕前,我也覺得這部電影將敞開迎接這個故事的我滿滿的充塞住
以致於離開戲院時,呼吸與情緒都不太順暢
於是和朋友到七星潭聊這部電影聊到十二點多
整理了好些感覺想寫,又看到藍祖蔚的影評
評的非常細膩,許多點與演繹我們昨晚也都討論到

而我倒是想說點什麼,關於 身體
張小虹談論這部影片中的身體,做為通道通往人心
指的是自己的身體與自己的心的關係
我想說的卻是,自己的身體之於他人的心,尤其是女人的身體
女人的身體是一個房間
不僅容納情人的身體,更總是不動聲色靜靜敞開,散發允許對方將心借放的氣味

不禁想起陳綺貞《躺在你的衣櫃》


你的毛衣跟著我回家了 
我把它擺在我的房間
它就要覆蓋了我的冬天 
它就要刺痛了我最敏銳 愛的幻覺」


毛衣貼著身,是身體的形狀與替代,是情人身體的暗喻
情人的毛衣進入了女人的房間,暗示情人的身體被納入女人的身體
而體溫恰似毛衣的溫暖,在身軀纏貼交疊的時刻遍身傳遞
但溫暖也僅只這樣的時刻,所以說是愛的幻覺
那最後一句甚至有「通往女人心的路通過陰道」這樣的誠實精彩

下一段則有些故意的透露:
「你的身體跟著我回家了 
我把它擺在我的床邊
它曾經被你暫時借給誰 
它現在靜靜的 躺在我的衣櫃
天熱了靜靜的 躺在我的衣櫃」

情人的身體/毛衣還會再離開嗎?還會再借給別人嗎?
女人問,並邀請情人,歡迎借放:天熱了,就讓它靜靜躺在我的衣櫃裡吧!
可總有離開的那一天啊...
我總想起片尾,
易先生坐在王佳芝已然空盪的房間,離去時,坐皺的床單。
女人大方的借出房間,情人離去時,儘管空盪不過如昔,
床單卻皺了...
總是有些什麼留下,被女人的身體收藏、被女人的身體記憶。

2007年9月20日

攤在桌上迎接我的詩

旅行歸來,心思在地上爬行
而身體,用來應付外界的
身體
只能放棄等待
獨自投入時間機具的傳動與碾壓
完成生產線


我們苦難的馬戲班 夏雨《腹語術》

終究是不喜歡什麼故事的
可頭髮 卻已經慢慢留長了
當沒有人知道如何旋轉譬如你
背著海。骰子停止的時候
第幾次永恆又回到偶然 你留下來
你留下來好不好

用芹菜拌胡蘿蔔和鮪魚
又是魚我最愛的魚。
有人喊我的名字像夏天
冰塊沿著杯緣撞擊
你的眼經重新閃爍如年少時
書上畫線的警句

終究是要死於虛無的
可是琴 也要這樣慢慢彈著的
你背著海來看我的夏天
帶你到我溫暖柔軟的洞穴
豢養你在我唯一的洞穴

原來原來是這樣愛過的
卻也否認如塗改過的詩句
為你彈一些剛寫好的歌
順風時帶到遠地:
「曾經嚮往的一種自由像海岸線
可以隨時曲折改變;
曾經愛過的一個人
像燃燒最強也最快的火焰。」

譬如花也要不停地傳遞下去
繞過語意的深淵,回去簡單
來到現在--永無休止的現在

當一切都在衰竭
我只有奮不顧身
在我們苦難的馬戲班
為你跳一場歇斯底里的芭蕾

2007年9月18日

一個人的車站午夜場

花蓮火車站的候車大廳竟然真的有插頭。

為了等凌晨一點四十分的火車去新竹,租了一部電影想候車時看。繞了一圈,總共找到兩個插頭,其中一個就在車站大門旁邊,於是我將電腦打開,坐在地上,面對著站前公園搖曳的樹燈,一個人放起了電影。

非假日夜間的火車站比想像中熱鬧,身旁的階梯上許多人跟我一樣席地坐著,講手機、抽煙或發呆。偶爾有大叔踱到我旁邊問我盯著的這個東西(電腦)多少錢,要不要一萬塊?可以用來看電視嗎?順便也就蹲在我旁邊陪我看電影。一個矮瘦的年輕人一直在我身邊走來走去,偶爾看向我,我知道他需要同伴,我的存在帶給他許多鼓舞,畢竟他因為看錯時刻,一個人從九點四十分一直在車站晃到一點多。看錯時刻的不只他,另外有一整群阿兵哥,拖著笨重圓鼓的綠色大包包也準備搭那班只有五六日才開的火車,在矮瘦年輕人指著看板大聲告訴他們大家都搞錯了之後,無奈地拖著行李離開。一點十分,他們又一群人拖拉著行李經過坐在門口看電影的我的身邊。

今晚看的電影講一個女人因為尋找愛人意外展開的旅程,恩,其實老實說是被愛人拋棄被迫逃離的流浪(文字表現的意境落差真是可以很大,差異值大約等於浪漫想像減去真實人生)因為是不得已的逃離,女主角身上沒有一分文錢。好吧,我帶了一台NB、一千塊,還用其中的一百塊租了一部電影,從容又優渥,似乎稱不上逃離或流浪。

不過,或許我該認真把吉他學好,旅行中帶把吉他,像影片裡在車上拉手風琴唱歌的吉普賽女人,可以在候車的時候彈琴唱歌,說不定能賺些零頭旅費,而且畢竟,不是所有車站都找得到插頭。

2007年7月28日

老廖問我「你是花蓮人嗎?」

因為黑潮的課,第一次不是透過文字,而能親耳聽著老廖用他溫文緩慢的語調細細講述花蓮的海濱與漁業。

當天的踏查是從三棧溪出海口,沿著礫石海灘,走到鄰近立霧溪出海口附近,叫順安的村子。礫石灘上停著的膠筏於是都叫「順安n號」。老廖因此解說起「膠筏」,以及花蓮沿海因為缺乏適當港灣地形,所以發展出來的特有的「搶灘漁業」。

他說,膠筏搶灘非常困難,必須看準時機,攀上一波浪,否則下一波浪就會把船身打橫,並且翻覆,那才收上來的一船魚貨就又放洋了。一邊聽著,腦海裡就一邊回憶起七星潭定置漁場收魚的景象。很喜歡去七星潭看定置漁場收魚,前年開始,就常常利用清晨上班前去七星潭看收魚。收上岸,再擠到零售魚販中間,假裝自己是個魚販,偷一點他們搶標時的生猛活絡。那是我的晨操,再去上班特別有精神。

印象最深刻的是某個春日的清晨,春天裡日夜溫差大,所以魚販們將車子面對著大海停成一排,每個人都窩在駕駛座上等待。我便也將車子插在隊伍裡,跟他們一起盯著面前灰藍色的海面。天色陰鬱,跟海色一樣,彷彿空氣是透明的藍色。一整片藍色的風景裡,一點一點紅色的星火好像劃破冬夜的火柴,溫暖著魚販們的等待。沈默的煙和表情背後,他們在想些什麼呢?盤算今天會有什麼魚?希望著今天標到的魚都能賣出去?還是結束一天的擺攤之後回家的晚餐?那細小的星火似乎也溫暖著我的想像,那一瞬,真想大聲問鄰車的阿伯:「阿伯,借跟煙好嗎?」

「那都是非常有經驗的漁人」,老廖說。搶灘登陸得要很精確估算浪的波相與時間,所以常常見到膠筏收了魚之後在海上來來回回繞,那就是在抓適合的浪的時機跟上。而每個不同位置的人都要精準配合,掌船的、拋繩的、接繩的。「可是那是每天早午都要來一次的啊」我驚嘆道,老廖肯定的點點頭「是啊,那是很厲害的。」

台灣的海洋政策:只要出海,海巡就要到場監督登記



















這種膠筏可是台灣的特產喔,別的國家沒有。























通常,看完收魚,就會想要拎一尾新鮮的魚晚上回家煮來吃。所以我在花蓮的生活,如果要吃魚就來定置漁場買;七八月定置漁場休息就去花蓮港魚市,鮮少會在菜市場買魚。只是沒想到老廖聽我這麼說,竟然問我:「你是花蓮人嗎?」



2007年7月16日

未來作一個野人媽媽







上星期六去溯12號橋溪,是一條簡易的入門路線。當天水量不大,沿途的水都不深,最深就到我胸前而已,上圖左是我站在水中平視的景象。走涉各種形勢的水道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讓身體浸泡在水中,感受溪水的冰涼。而且隨著溪流深淺的變化,身體浸入水中的部位與比例也跟著改變,前一刻涼風吹拂,下一秒就被冰涼溪水輕揉密覆、前推後湧。而依著水底岩壁的曲折凸凹形狀,身體更可以盡情順勢張出各種不同的姿勢,服貼壁岸、隨波逐流,想像自己是一尾溪魚或一隻螃蟹。

可是我下水了,Lobiaq卻怎麼也不肯下。我站在水裡不斷向她精神喊話,她卻愈退愈遠。站在水裡仰頭看她,覺得她的樣子實在好笑。拍下上面那張照片後,我就將相機遞給前頭的同伴,空出雙手,抱著Lobiaq涉水囉。

雖然大家都認為強拉他下來就好,可是我覺得她實在不是一隻愛冒險的狗,狗可是跟人一樣有個別差異的,游泳自然是下了水就會的,卻不表示同時也就喜歡水了。我想用漸進的方式讓她不怕水,讓她覺得安全,願意嘗試。


後來因為Lobiaq實在不肯再靠近她認為比較深的溪水,連用抱的都不肯,我的溯溪之旅於是變成帶她來來回回走比較淺的溪水(乾脆反覆重讀初級班)。抱著相機看著她跑前跑後的踩踏水花、東嗅西聞的。突然之間,很清楚的看見,如果我以後有自己的小朋友,我就要作這樣的媽媽:背著相機、帶我的孩子進到自然野地裡,爬山涉水,讓身體跟自然環境裡共存的各種生物一起呼吸,開啟原始的身體感,也就是一起作個野人啦:)


就像今天帶著Lobiaq一樣。
唯一的差別是,相機的防水要預先做好哇!

2007年6月22日

金色輪匡


看著原裝KTR細瘦的車輪,突然想念起金色輪匡。
朋友當初其實只是想改大輪匡和車胎,對於當日車行只有金色輪匡有些不得已
沒想到裝上之後好看得不得了(至少我這麼覺得)
真是不枉費他騎了單趟八個小時的車特地開拔到三峽的車行。

那天騎它去美崙買蛋糕要帶給台北家人,氣質典雅的老闆娘也稱讚它漂亮。正午的豔陽下,金色輪匡格外炫目,反射的光芒彷彿穿透落地玻璃窗,擾動靜緩的蛋糕店空氣。

金色鋼絲匡,真是古典又驕傲。

2007年6月14日

秀蓮

總得借個車搬家吧!
於是想起農場的秀蓮,她有一台貨卡。
教我驚訝說不出話來的是,當我在電話中跟她說要借車時,她竟然只問一句話:「你只要借車,不要借我嗎?」她竟然連我要借車幹嘛都沒問,就說「我連人帶車都借你啊,隨便你要幹嘛!」

秀蓮,我來花蓮的第一個朋友。馬太鞍的阿美族,是我在展望會工作中要支持的原住民有機農。
我永遠記得我們認識的第一天

(累了先睡,改天寫,總之是一定要寫下她的,我喜歡的朋友)

2007年6月11日

關於摩托車的夢


我的「摩托車」指的就是打檔車。沒有其他選擇。
從我很小很小,還能坐在油箱上的年紀開始,我就坐著爸爸的摩托車比車上所有人都更早迎向風、廢氣和雨點,短短的頭髮飄啊飄,因為不用戴安全帽。長大後是百褶裙下套著運動褲,從中山校門出來跨上爸爸的車後座任裙子飄啊飄。

想念爸爸的野狼125,看到打檔車的油箱就忍不住一直摸,忍不住想跨上去。去年,終於認識一個騎打檔車的男生,才真正有機會手握離合器、腳踏換檔。還記得第一次騎就因為離合器放太慢油催太緊,一下衝出去,當時還好倒在草地上,否則一定對借我騎還幫我穩車的朋友愧疚死,因為我沒有告訴他,我幾乎沒騎過車。不過,雖然認識了這樣的朋友,還是沒有很快學會打檔車,一會龍頭控不穩不敢過彎、一會覺得重牽不動,拖啊拖的。直到有一次得去池南,沒車開,只有那台打檔車。硬著頭皮騎上路,就會了。

人學東西就是這樣。每次要做什麼事之前,大家都會遲疑地問:「會嗎?以前做過嗎?」我都覺得很奇怪,「就是不會才要做啊!以前是沒做過,但是做了就會了嘛!」
做了,就會了/ 上車,就上路了/ 下水,就浮沈起來了/ 下鍋,就有新菜上桌了

來說說照片上這台摩托車。這不是我的,是跟朋友借的(希望朋友不在意肖相權利),嗯,事實上,拍下這張照片用的相機,也是借的。(關於「借」這檔子事,我改天另文討論,只先說一句話:借,真是一個高尚的動作,相對於財產所有權的伸張)過去兩個星期騎著它上下班,天晴的機會少,下雨的日子多,迎風的感覺對於愛吹風的我而言不用說有多喜歡了,連雨點刺痛皮膚都讓我很有感覺:那不是舒服的感覺,卻是活著的感覺。

人的身體要這樣活著吧,要熱、要冷、要痛、要吹刮,不要中央空調、紅色藥丸。

迷戀這樣活著的行動的身體感,連速度感都因打檔而更為身體性,想要擁有一台摩托車的欲望只有接納了。今晚去試了雲豹200,座高比較低,可是實在不好看,還沒試狼R,聽說狼R150也是循環檔,可是我不喜歡分離式把手...而且重車行老闆一直教我不要考慮狼:「滿街都是又無趣又容易被偷!」對KTR評價反倒不錯,一直叫我買150,說150才夠力也有油冷,而且差不多重。我倒是真喜歡KTR的樣子,很像個「摩托車」!

可以慢慢看,最近要買阿秋姐的車,實在也沒餘錢。過幾個月吧,明年不用工作之後,要用摩托車實現某一個旅行的夢想(口袋裡有很多旅行等待實現):騎車沿著台灣海岸繞一圈,踏查每一個行經的漁港和漁村,吃漁港的、住漁村的!

2007年6月10日

帶你回花蓮  楊牧

你以櫻樹的姿態出生
三月的羞澀和四月的狂烈
多飾物的陽傘在眼前打開了
不許傾聽的聲音,又不許
凝視的眼色。 盤旋跌宕
這一時鶻起兔落,電擊的
光明。 靠近我靠近……
讓我們一起向種植的山谷滑落

這是我的家鄉
河流尚未命名(如果你允許
我將用你的小名呼它 
認識它。一千朵百合花)
你也許會喜愛一則神話
其實你正是我們的神話

這是我的家鄉
山岳尚未命名(如果你允許
我將用你的小名呼它 
認識它。一萬朵蝴蝶蘭)
深入的勘查隊將為四方設製地圖
你為我們設計圖例好嗎
決定二萬分之一的比例尺
在高度表上著色

這是我的家鄉
地形以純白的雪線為最高
一月平均氣溫攝氏十六度
七月平均二十八度,年雨量
三千公厘,冬季吹東北風
夏季吹西南風。物產不算
豐富。但可以自給自足
讓我們一起向種植的山谷滑落
去印證創生的神話,去工作
去開創溫和的土地。 我聽不見 
那絕對的聲音, 看不見 
那絕對的眼色。 去宣示 
一個耕讀民族的開始
去定居,去繁殖
去認真地唱歌

容許我將你比喻為夏天回頭的
海涼, 翡翠色的一方手帕
帶著白色的花邊,不繡兵鑑
繡六條補漁船(如牧谿的柿子)
容許我將你比喻為冬季遙遠的
山色, 清玉的寒氣在懷裡
素潔呵護著一群飛鳥無聲掠過
多露水的稻草堆。 讓我們
一起向種植的山谷滑落。 容許
我將你比喻為櫻樹的出生
三月的羞澀和四月的狂烈
多飾物的陽傘在眼前打開了
讓我們向收穫的山谷滑落
這是我們的家鄉

(一九七五 .七)

玉蘭花與口香糖(下)

自小生長在台北,讓這樣的小販臨到面前向自己兜售十元、二十元小東西的經驗多不勝數。幾乎就是賣兩樣東西:玉蘭花和口香糖。仔細想想,我在花蓮似乎都沒看到這樣的小販,與之互動的經驗因此標定著我台北生活的記憶。而且,與這樣小販的互動,竟然是轉動著我的成長的軸心。

「素樸的好心」只會發生在時間多心情好的時候,而且只能「偶爾」。可是台北街頭這樣的小販非常多,常常兩三個路口就遇到一個,遇到第一個時心想「幫幫忙吧」, 結果又遇到一個,只好不好意思地搖了搖手。再遇到第三個就開始不耐了,忍不住抱怨起來:「幹嘛暴露你們的弱勢,這樣刺激我的眼睛和良心啊?!」慢慢地,學會轉開視線,不再看見不再搭裡。高中時候的我慢慢也學會這樣,而且覺得這樣很好,表示我正在逐漸長成一個台北大人的樣子。直到發生那件事,那件改變我一生的事件。

那個下午在家附近的泡沫紅茶店唸書,一個叫賣口香糖的女人的聲音竟然出現在泡沫紅茶店輕柔優雅的背景音樂裡,而且聲音愈來愈近,刺破 了店理特有的優雅的消費氣氛。「怎麼讓小販進到店裡騷擾客人呢?」這可不同於街頭停駐的小販,要轉移視線還是走開去可以自己決定;坐在位子上哪也不能去,她待會來到我桌邊,豈不是被迫得要面對,很麻煩呢!明明已經花錢進到店裡,應該有權利享受某種人造的舒適放鬆感啊!應該用消費力篩選能進入這個空間的人啊!

於是,當那個女人終於走到我的桌邊,問我「小姐,要不要買口香糖?」時,我完全沒有回應她,維持著原來唸書的姿勢。我感覺到自己穿著所謂的名校高中制服、看著攤開在眼前的高中課本,驕傲的感覺我與她是不同的。她再問了一次「小姐,要不要買口香糖?」我還是沒理她。

可是她知道我聽到了,我也知道她知道,所以我們兩人都知道:我的不搭理她是故意的。她沈默了一陣,我感覺到她視線的灼熱,感覺自己快被看的焦了,心裡不知道哪一處隱隱在發燙...突然,她很用力的在離開前丟出一句話:「為什麼不理我!?不要可以說啊?為什麼要不理我?!」

寫不下去。一邊寫心很痛很痛一直流淚。這件事情到現在想起來都還是教我很痛苦,曾經這樣對待一個人。

當時,我在聽到那一句話的瞬間就裂開了,只能坐在位子上一直哭一直哭,等到回過神來她已經不見了。我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子,不能跟她說對不起、不能彌補她我曾經給她的污辱。永遠,我背負著一個無法彌補的罪,如此傷害一個人。

十幾年後的我,最喜歡看見的就是每個面前迎來的人的面孔,每一個表情、眼神後面有他們獨一無二的故事與心思感情,吸引我想要去靠近,想要支持他們繼續走下去,在他們與我偶然交錯的人生路上。如果說像一片落葉的命運,沿途有什麼想要看見的風景,就是這些有緣擦肩的人的生命故事吧。是他們餵養了我,讓枯葉還有生機。

常常想起那個賣口香糖的女人,祈求上天厚待她以赦免我;想謝謝她,是她讓我裂開、讓我有了傷口、讓我觸到內在柔軟發燙的某處,讓我,正視每個迎向我的眼神,並且珍惜。

--寫於 2007-06-02 22:38:15

玉蘭花與口香糖(上)

昨天坐飛機趕上台北要參加育芬的婚禮。一出機場,就感覺空氣流動的速度很 慢,悶滯著,一如走在街頭不斷迎面上來的,台北人的表情。台北人(仔細說來是走在市中心捷運線上的)的表情,就像醫院裡晃來晃去師姊的表情,每個人都一 樣,不論是否臉上掛著笑,都沒有真實感。所以不斷的從我眼前滑過,留不住印象,除了那個賣玉蘭花的阿伯。

那個阿伯站在三民書局外面,懷裡 抱著個小籃子,安安靜靜的倚靠著花圃站立,柺杖也倚靠在一旁。我正要去坐捷運,以一種不預備停留的速度走著,當然就經過了他。可是我明明就看到他了,於是 好像摩擦力一樣,走著走著也就停了下來。回頭是想看看會不會有人跟他買,可是每個人的腳步都比我還快,比我更難煞車。我於是輕輕踱回他面前,同時想起以前 唸書的時候,每天從捷運舟山路出口出來,總會遇到一個賣玉蘭花的先生。我每天一定跟他買一串玉蘭花,心裡總想他早點賣完就能早點回去了。這樣站一上午,一 個人一個人地照面兜售,是多麼誠懇的營生的姿態。覺得自己應該秀惜著這樣的人。

面前的這個阿伯看起來真的很害羞,我等了他一下,看他沒開 口,便主動問他一串多少錢。阿伯緩緩瑟瑟的說「一串...二十元」,可是還沒等我接話,馬上揚起眉頭先是說「五十元三串」又緊急改口說「籃子裡這六串都給 你!」,心思完全寫在臉上,非常真。當時已經十一點半了,也想讓阿伯早點回家,便問阿伯「這是全部嗎?」沒想到他馬上興奮的拿出小冰箱裡剩餘的花說「拜託 拜託,這些都賣給你,全部一百塊。這樣我就可以回家了。我中午要回去弄飯給兩個孫子吃,好嗎,小姐,全部都給你!」

我看著他緊張又開心的 笑著說話的神情,一時間看傻了眼。那是真的開心的笑,眼裡滿是清澈的笑意,直樸樸的為著遇到一個好人、為著就要賣完就可以回家了。我沒辦法說話,只能看著 他高興的捧起一大把花,一邊裝袋子一邊說「那我可以回家了!可以回家了,全部賣給你!」突然,他停了一下,說「啊,不要全部,我留兩個好嗎?帶回去送給我 孫子」我這才突然醒了過來,看到袋子裡有十幾串花,連忙要多拿幾串讓阿伯給他孫子。阿伯卻是一隻手推卻,一隻手高舉著那兩串花,滿足的說「不不,這樣剛剛 好,一人一串,他們就高興了,這樣不會吵架!」

拎著玉蘭花,我其實捨不得離開。阿伯一直說謝謝,還祝福我。離開前,我很鎮重的跟他說「阿伯,謝謝你!」到底是誰給誰比較多呢?我的一百塊還是他的笑,那面對我時專注真摯的笑。那個笑是給我的,我如此珍惜,將它收入我的記憶。

一百塊可以買什麼東西?一百塊,很多人根本看不在眼裡的,讓我被陣陣馨香包圍;讓我可以將這份清新分送給喜宴上的朋友;讓阿伯可以回家做午飯陪孫子;讓我們在那短短的五分鐘裡柔軟的流向彼此、滿滿地感受到自身的內在。一百塊買不到什麼東西,如果只是買賣的話。

--寫於2007-05-28 22:07:18

那晚,永豐




昨晚跟紀彥聊起那晚,聽永豐說著反水庫的那些事,紀彥提醒我把它整理一下。
今晚沒力氣做這件事,只能先記下一份感覺。
那晚深深動容,覺得面前這個人極為美好,他對生命、土地的深情教我在他面前安靜了下來,感覺到自己所處的土地與周遭的人。當下對他有些傾心,真想親近他、聽他說話。

--寫於2007-05-23 23:46:56

在這屋裡,遙想北埔老伙房



記得四月初剛搬來的時候興奮拆著天花板的心情,現在卻有些無以為繼。也一個月了,發生了很多事,心境幾度轉折,快速的連記下來的時間都沒有。

其 實,仍然不確定會在這個房子裡待多久。自從來到花蓮,兩年半來這已經是第五度搬家了,許多東西在這個過程中一直是打包的狀態,才發現原來根本可以不需要。 現在隨身帶著的也只有簡單的換洗衣物、水壺、幾本書和筆電。之前為避免重複,將冰箱還給鄰居、杯盤也送了,所以現在不能煮食只能燒水(燒水洗澡用,因為熱 水器也壞了)。

這樣簡單的生活過起來竟然非常輕盈,完全不是外人看來以為的苦,不禁忍不住想,這會是我命運的徵兆或訓練嗎?在這樣不斷的經歷變動 / 移動、不斷的減少行李 / 需求,愈來愈靠近旅人的生命狀態,像片葉子,隨風旅行。

一直有拍片旅行的夢想,想要在30歲這年跨越過去,當作給自己的成長禮。那天跟阿秋姐在她鹽寮海邊的畫室裡聊她的追尋和我的夢想。她說,她也曾在30歲用 兩年的時間完全不考慮賺錢的事,跑到澎湖生活、畫畫(也多虧朋友對她的支助)。那段生活對她而言非常重要,讓她體會到精神上的飽滿與寧靜,也讓她後來二十 年一邊攝影維生,一邊不放棄畫畫,直到現在成為專職畫家。那想必是一段緩慢挪移的旅程,提醒我自己前方路途的漫長,與面對自己時必要的耐心。阿秋姐原本擔 心我過不了那種生活,在聽過我是怎麼長大的之後,竟然大笑說那她不擔心我了,也是個能細體生活況味,不需用消費刺激神經的人。

話說回來我的30歲計畫。我想在年底辭職,申請去南藝唸書,中間的半年唸書打工旅行,夏日農忙季節上梨山打工(這麼些年來一直想望的,呵呵)。

那我還要這個房子嗎?

最近一直在問自己這個問題: 我有家嗎?這個房子對我而言還是個家嗎?一個不斷移動的人也能有一個家嗎?

今 天一整天跟這個房子相處,把陳永淘的歌聲充盈在整個空間裡,感覺自己彷彿身在北埔的老伙房裡,屋外就是連綿的稻田、低飛的白鷺鷥,而柔軟的斜陽幾乎透窗而 入,聽起來似有阿婆在隔壁用軟語泥濃跟細仔說話。雖然不是生在這樣的地方,可是我多渴望有一個像這樣的家。原來,對北埔的想念緣於我對「家屋」的此般描繪 與嚮往,難怪每每想念都教我泫然欲泣。

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可以有一個像那樣的家,這個屋子給了我一個形狀讓我想像、模擬,這是我目前唯 一能有擁有的,「家」的成分。就在這裡、在花蓮為自己留一個像家屋一樣的空間,容納自己吧。找個東華同學來當室友好了,幫我分擔房租(現在要多存錢,就快 沒工作沒錢了),也能為我顧著這個未來台南唸書時,一個可以回的花蓮的家。

--寫於2007-05-13 17:57:22

上路,與土地上的人們真實接觸

近幾個月,和病房幾個朋友共同念一本書,The Alchemist(中譯: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以大約每週十頁的進度,跟著牧羊少年反覆得詰問與上路,追尋他的個人傳奇;而我自己,也以每週難以量度的 微小進度,緩緩的拖行出一段位移。事實上,我們從來沒有停止過位移,差別只在於:有沒有看見自己內在的傳奇;願不願意跟隨自己內在的引導走上這條追尋的道 路。

其實一直知道自己的生命主題,好像我包辦了一切的左手,偏得太厲害,鮮明強烈騙不過自己。所以余老師說我像一片枯葉,任風吹水流帶,風箏還能計較斷不斷線,我是根本沒有力道阻擋移動、無法返回原初的保護與遮蔽。

當初就是這麼來到花蓮的。台大性別研究室的林維紅老師不知為什麼投緣的很,等我的考慮甚至暫緩與其他人的面試,而我也關心性/別議題,尤其希望在那個研究助理的工作上參與運動。可是,心裡一直有一個更強烈的聲音告訴自己:我必須離開台北、離開大學。出了台北,才是台灣,才能看見這個島嶼上打拼生活著 的人的面孔;跨出大學,才能將雙腳踩入泥土裡,用他們的姿態生活著,並且從他們的位置感受世界。

在花蓮住了兩年半,這段旅程中,我讓自己去到部落原住民的面前、日日勞動的農人面前,和帶著各種生命故事住進醫院的病人面前。我看見他們,也打開自己讓他們看見,再從他們的眼裡,看見自己。我看到自己在這段旅程的蛻變,看到自己早已不再是那個端持自恃的台北人、讀書人,變的愈來愈柔軟、愈來愈謙卑、愈來愈純樸,也愈來愈靠近土地。

帶著這樣的生命底景,上個週日,在反樂生迫遷的人權遊行的會場,我感受到某些東西,好像卡榫一樣,緊緊的嵌入我的心坎,共鳴密密迴旋,久久散不去,彷彿生命傳奇的預兆,在指引我方向,教我上路。

在打算寫下現場的感動時,我找出電腦裡僅有的《美麗之島 人之島》人權專輯裡收錄的「美麗島」版本反覆播放(心裡面還是偏愛胡德夫的版本,雖然原唱和遊行現 場都是楊祖珺)那天身旁的阿廣問我這是什麼歌,為什麼我都會唱?我沒有辦法停止在人群中大聲的哽咽的唱,僅能微微點頭,將臉側過去,不想讓他看見我臉上的 淚。我以前無法解釋為什麼這首歌一直帶給我如此的感動,只知道並不僅是因為台灣主體的政治意識而已,直到看到《美麗之島 人之島》的這段文案:

為了在這個「美麗之島」上宣告自身作為「人」的存在,而挺身向前的身軀;我們試圖 貼近他們的胸膛,聆聽在那裡頭洶湧著的聲音。從這些不同的聲音中,我們聽到一樣 的:「美麗之島」就是「人之島」。

感動的核心原來來自於我對這塊土地上生活著的「人」的情感。以這個情感作為背景的當時,凱達格蘭大道的集結會場,竟就浮現了「人之島」的氛圍:人與人之間因相互接納而親近與共在;在這樣平等開放的空間裡,終於可以自由伸展、可以感覺自己或在場每一個人的完整與獨特。

當主持人邀請台大浪達社社長向樂生院民們自我介紹時,我心中美好社會的想像就開始洶湧,那個年輕的女同學瑟瑟的說出她是女同志,而我多想擁抱她,教她「大聲的說不要害羞啊!」同志諮詢熱線會長在台上驕傲的說他是男同性戀,他支援弱勢的樂生院民,並歡喜的邀請台下所有非異性戀者站起來歡呼時,我發現我看著他們的眼神也滿是驕傲,他們是如此的美麗,因為他們看重自己的獨特,勇敢的向歧視的壓迫的眼光說不,並且積極的以溫柔的情懷互挺同受壓迫的其他弱勢。

一個日日春的著粉紅色有風情的阿姨坐在我前面一些,我注意到她正在吃藥,拿水瓶的手指張不開,挪動位置時腰枝也顯得僵硬不便,透露她的身體有一些病痛,可是她還是用這樣的身體跟隨隊伍遊行到此。

彩虹旗上有一句標語「被歧視的人才瞭解受壓迫的苦」,受苦的人因為自身的傷口,所以能看見他人的脆弱;他們敞開自己的傷口理解他人的傷 口,互相接應、彼此承擔,這是一種多麼深刻的溫柔啊。在那個置身的當下,我感覺到我也被層層溫柔的光暈包裹。

我的眼光無法從這些人身上移開,我想看見他們、靠向他們。
可是就在那一瞬間,我難過的幾乎就要跪下:他們就在我面前,可是我們靠近嗎?

當天上午,一個樂生院的榮民伯伯,客氣得告訴我說話要大聲些,因為漢生病他幾乎聽不到,也看不太到了,眼神祇能直直的看著前方,眼眶向後萎縮,外露出紅紅的眼瞼,眼淚則不斷的分泌不斷自眼角流下。他獨自一個人住在兩層樓偌大的經生舍(榮民伯伯的宿舍),其他的人或凋零或已搬至迴龍院區。問他想不想搬去,他說住慣了這樣比較好。

我的眼光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可是我的眼睛裡看見了什麼?

如果我張開的是觀奇探密的眼睛、從自己的視角輕易俯瞰的眼睛,我能看見什麼?

這樣一個病體的老人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們站的很近,可是我們真的靠近嗎?如果我不曾受苦 ,不曾被遺棄、被歧視、受壓迫,我能靠近他們嗎?

不禁想起《革命前夕的摩托車日記》裡描寫醫生與痲瘋病人分住河岸兩邊,格瓦拉在那飲酒狂歡之夜,奮力游過亞馬遜河到彼岸,要與那些痲瘋病人在一起。我不願意自以為是的以為自己能輕易瞭解或感受弱勢的處境,因為自己明明就是生長在安全溫暖的環境之中,佔據豐富的先後天資源和政治正確的主流位置,要靠向邊緣的生命,只有像格瓦拉泳渡亞馬遜河那樣的奮力跨越。

上路吧,讓自己離開自己的位置,讓自己奮力的靠向他們,去到他們的面前,跪下、接應、承擔,療遇。

--寫於 2007-04-21 01:44: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