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6月22日

金色輪匡


看著原裝KTR細瘦的車輪,突然想念起金色輪匡。
朋友當初其實只是想改大輪匡和車胎,對於當日車行只有金色輪匡有些不得已
沒想到裝上之後好看得不得了(至少我這麼覺得)
真是不枉費他騎了單趟八個小時的車特地開拔到三峽的車行。

那天騎它去美崙買蛋糕要帶給台北家人,氣質典雅的老闆娘也稱讚它漂亮。正午的豔陽下,金色輪匡格外炫目,反射的光芒彷彿穿透落地玻璃窗,擾動靜緩的蛋糕店空氣。

金色鋼絲匡,真是古典又驕傲。

2007年6月14日

秀蓮

總得借個車搬家吧!
於是想起農場的秀蓮,她有一台貨卡。
教我驚訝說不出話來的是,當我在電話中跟她說要借車時,她竟然只問一句話:「你只要借車,不要借我嗎?」她竟然連我要借車幹嘛都沒問,就說「我連人帶車都借你啊,隨便你要幹嘛!」

秀蓮,我來花蓮的第一個朋友。馬太鞍的阿美族,是我在展望會工作中要支持的原住民有機農。
我永遠記得我們認識的第一天

(累了先睡,改天寫,總之是一定要寫下她的,我喜歡的朋友)

2007年6月11日

關於摩托車的夢


我的「摩托車」指的就是打檔車。沒有其他選擇。
從我很小很小,還能坐在油箱上的年紀開始,我就坐著爸爸的摩托車比車上所有人都更早迎向風、廢氣和雨點,短短的頭髮飄啊飄,因為不用戴安全帽。長大後是百褶裙下套著運動褲,從中山校門出來跨上爸爸的車後座任裙子飄啊飄。

想念爸爸的野狼125,看到打檔車的油箱就忍不住一直摸,忍不住想跨上去。去年,終於認識一個騎打檔車的男生,才真正有機會手握離合器、腳踏換檔。還記得第一次騎就因為離合器放太慢油催太緊,一下衝出去,當時還好倒在草地上,否則一定對借我騎還幫我穩車的朋友愧疚死,因為我沒有告訴他,我幾乎沒騎過車。不過,雖然認識了這樣的朋友,還是沒有很快學會打檔車,一會龍頭控不穩不敢過彎、一會覺得重牽不動,拖啊拖的。直到有一次得去池南,沒車開,只有那台打檔車。硬著頭皮騎上路,就會了。

人學東西就是這樣。每次要做什麼事之前,大家都會遲疑地問:「會嗎?以前做過嗎?」我都覺得很奇怪,「就是不會才要做啊!以前是沒做過,但是做了就會了嘛!」
做了,就會了/ 上車,就上路了/ 下水,就浮沈起來了/ 下鍋,就有新菜上桌了

來說說照片上這台摩托車。這不是我的,是跟朋友借的(希望朋友不在意肖相權利),嗯,事實上,拍下這張照片用的相機,也是借的。(關於「借」這檔子事,我改天另文討論,只先說一句話:借,真是一個高尚的動作,相對於財產所有權的伸張)過去兩個星期騎著它上下班,天晴的機會少,下雨的日子多,迎風的感覺對於愛吹風的我而言不用說有多喜歡了,連雨點刺痛皮膚都讓我很有感覺:那不是舒服的感覺,卻是活著的感覺。

人的身體要這樣活著吧,要熱、要冷、要痛、要吹刮,不要中央空調、紅色藥丸。

迷戀這樣活著的行動的身體感,連速度感都因打檔而更為身體性,想要擁有一台摩托車的欲望只有接納了。今晚去試了雲豹200,座高比較低,可是實在不好看,還沒試狼R,聽說狼R150也是循環檔,可是我不喜歡分離式把手...而且重車行老闆一直教我不要考慮狼:「滿街都是又無趣又容易被偷!」對KTR評價反倒不錯,一直叫我買150,說150才夠力也有油冷,而且差不多重。我倒是真喜歡KTR的樣子,很像個「摩托車」!

可以慢慢看,最近要買阿秋姐的車,實在也沒餘錢。過幾個月吧,明年不用工作之後,要用摩托車實現某一個旅行的夢想(口袋裡有很多旅行等待實現):騎車沿著台灣海岸繞一圈,踏查每一個行經的漁港和漁村,吃漁港的、住漁村的!

2007年6月10日

帶你回花蓮  楊牧

你以櫻樹的姿態出生
三月的羞澀和四月的狂烈
多飾物的陽傘在眼前打開了
不許傾聽的聲音,又不許
凝視的眼色。 盤旋跌宕
這一時鶻起兔落,電擊的
光明。 靠近我靠近……
讓我們一起向種植的山谷滑落

這是我的家鄉
河流尚未命名(如果你允許
我將用你的小名呼它 
認識它。一千朵百合花)
你也許會喜愛一則神話
其實你正是我們的神話

這是我的家鄉
山岳尚未命名(如果你允許
我將用你的小名呼它 
認識它。一萬朵蝴蝶蘭)
深入的勘查隊將為四方設製地圖
你為我們設計圖例好嗎
決定二萬分之一的比例尺
在高度表上著色

這是我的家鄉
地形以純白的雪線為最高
一月平均氣溫攝氏十六度
七月平均二十八度,年雨量
三千公厘,冬季吹東北風
夏季吹西南風。物產不算
豐富。但可以自給自足
讓我們一起向種植的山谷滑落
去印證創生的神話,去工作
去開創溫和的土地。 我聽不見 
那絕對的聲音, 看不見 
那絕對的眼色。 去宣示 
一個耕讀民族的開始
去定居,去繁殖
去認真地唱歌

容許我將你比喻為夏天回頭的
海涼, 翡翠色的一方手帕
帶著白色的花邊,不繡兵鑑
繡六條補漁船(如牧谿的柿子)
容許我將你比喻為冬季遙遠的
山色, 清玉的寒氣在懷裡
素潔呵護著一群飛鳥無聲掠過
多露水的稻草堆。 讓我們
一起向種植的山谷滑落。 容許
我將你比喻為櫻樹的出生
三月的羞澀和四月的狂烈
多飾物的陽傘在眼前打開了
讓我們向收穫的山谷滑落
這是我們的家鄉

(一九七五 .七)

玉蘭花與口香糖(下)

自小生長在台北,讓這樣的小販臨到面前向自己兜售十元、二十元小東西的經驗多不勝數。幾乎就是賣兩樣東西:玉蘭花和口香糖。仔細想想,我在花蓮似乎都沒看到這樣的小販,與之互動的經驗因此標定著我台北生活的記憶。而且,與這樣小販的互動,竟然是轉動著我的成長的軸心。

「素樸的好心」只會發生在時間多心情好的時候,而且只能「偶爾」。可是台北街頭這樣的小販非常多,常常兩三個路口就遇到一個,遇到第一個時心想「幫幫忙吧」, 結果又遇到一個,只好不好意思地搖了搖手。再遇到第三個就開始不耐了,忍不住抱怨起來:「幹嘛暴露你們的弱勢,這樣刺激我的眼睛和良心啊?!」慢慢地,學會轉開視線,不再看見不再搭裡。高中時候的我慢慢也學會這樣,而且覺得這樣很好,表示我正在逐漸長成一個台北大人的樣子。直到發生那件事,那件改變我一生的事件。

那個下午在家附近的泡沫紅茶店唸書,一個叫賣口香糖的女人的聲音竟然出現在泡沫紅茶店輕柔優雅的背景音樂裡,而且聲音愈來愈近,刺破 了店理特有的優雅的消費氣氛。「怎麼讓小販進到店裡騷擾客人呢?」這可不同於街頭停駐的小販,要轉移視線還是走開去可以自己決定;坐在位子上哪也不能去,她待會來到我桌邊,豈不是被迫得要面對,很麻煩呢!明明已經花錢進到店裡,應該有權利享受某種人造的舒適放鬆感啊!應該用消費力篩選能進入這個空間的人啊!

於是,當那個女人終於走到我的桌邊,問我「小姐,要不要買口香糖?」時,我完全沒有回應她,維持著原來唸書的姿勢。我感覺到自己穿著所謂的名校高中制服、看著攤開在眼前的高中課本,驕傲的感覺我與她是不同的。她再問了一次「小姐,要不要買口香糖?」我還是沒理她。

可是她知道我聽到了,我也知道她知道,所以我們兩人都知道:我的不搭理她是故意的。她沈默了一陣,我感覺到她視線的灼熱,感覺自己快被看的焦了,心裡不知道哪一處隱隱在發燙...突然,她很用力的在離開前丟出一句話:「為什麼不理我!?不要可以說啊?為什麼要不理我?!」

寫不下去。一邊寫心很痛很痛一直流淚。這件事情到現在想起來都還是教我很痛苦,曾經這樣對待一個人。

當時,我在聽到那一句話的瞬間就裂開了,只能坐在位子上一直哭一直哭,等到回過神來她已經不見了。我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子,不能跟她說對不起、不能彌補她我曾經給她的污辱。永遠,我背負著一個無法彌補的罪,如此傷害一個人。

十幾年後的我,最喜歡看見的就是每個面前迎來的人的面孔,每一個表情、眼神後面有他們獨一無二的故事與心思感情,吸引我想要去靠近,想要支持他們繼續走下去,在他們與我偶然交錯的人生路上。如果說像一片落葉的命運,沿途有什麼想要看見的風景,就是這些有緣擦肩的人的生命故事吧。是他們餵養了我,讓枯葉還有生機。

常常想起那個賣口香糖的女人,祈求上天厚待她以赦免我;想謝謝她,是她讓我裂開、讓我有了傷口、讓我觸到內在柔軟發燙的某處,讓我,正視每個迎向我的眼神,並且珍惜。

--寫於 2007-06-02 22:38:15

玉蘭花與口香糖(上)

昨天坐飛機趕上台北要參加育芬的婚禮。一出機場,就感覺空氣流動的速度很 慢,悶滯著,一如走在街頭不斷迎面上來的,台北人的表情。台北人(仔細說來是走在市中心捷運線上的)的表情,就像醫院裡晃來晃去師姊的表情,每個人都一 樣,不論是否臉上掛著笑,都沒有真實感。所以不斷的從我眼前滑過,留不住印象,除了那個賣玉蘭花的阿伯。

那個阿伯站在三民書局外面,懷裡 抱著個小籃子,安安靜靜的倚靠著花圃站立,柺杖也倚靠在一旁。我正要去坐捷運,以一種不預備停留的速度走著,當然就經過了他。可是我明明就看到他了,於是 好像摩擦力一樣,走著走著也就停了下來。回頭是想看看會不會有人跟他買,可是每個人的腳步都比我還快,比我更難煞車。我於是輕輕踱回他面前,同時想起以前 唸書的時候,每天從捷運舟山路出口出來,總會遇到一個賣玉蘭花的先生。我每天一定跟他買一串玉蘭花,心裡總想他早點賣完就能早點回去了。這樣站一上午,一 個人一個人地照面兜售,是多麼誠懇的營生的姿態。覺得自己應該秀惜著這樣的人。

面前的這個阿伯看起來真的很害羞,我等了他一下,看他沒開 口,便主動問他一串多少錢。阿伯緩緩瑟瑟的說「一串...二十元」,可是還沒等我接話,馬上揚起眉頭先是說「五十元三串」又緊急改口說「籃子裡這六串都給 你!」,心思完全寫在臉上,非常真。當時已經十一點半了,也想讓阿伯早點回家,便問阿伯「這是全部嗎?」沒想到他馬上興奮的拿出小冰箱裡剩餘的花說「拜託 拜託,這些都賣給你,全部一百塊。這樣我就可以回家了。我中午要回去弄飯給兩個孫子吃,好嗎,小姐,全部都給你!」

我看著他緊張又開心的 笑著說話的神情,一時間看傻了眼。那是真的開心的笑,眼裡滿是清澈的笑意,直樸樸的為著遇到一個好人、為著就要賣完就可以回家了。我沒辦法說話,只能看著 他高興的捧起一大把花,一邊裝袋子一邊說「那我可以回家了!可以回家了,全部賣給你!」突然,他停了一下,說「啊,不要全部,我留兩個好嗎?帶回去送給我 孫子」我這才突然醒了過來,看到袋子裡有十幾串花,連忙要多拿幾串讓阿伯給他孫子。阿伯卻是一隻手推卻,一隻手高舉著那兩串花,滿足的說「不不,這樣剛剛 好,一人一串,他們就高興了,這樣不會吵架!」

拎著玉蘭花,我其實捨不得離開。阿伯一直說謝謝,還祝福我。離開前,我很鎮重的跟他說「阿伯,謝謝你!」到底是誰給誰比較多呢?我的一百塊還是他的笑,那面對我時專注真摯的笑。那個笑是給我的,我如此珍惜,將它收入我的記憶。

一百塊可以買什麼東西?一百塊,很多人根本看不在眼裡的,讓我被陣陣馨香包圍;讓我可以將這份清新分送給喜宴上的朋友;讓阿伯可以回家做午飯陪孫子;讓我們在那短短的五分鐘裡柔軟的流向彼此、滿滿地感受到自身的內在。一百塊買不到什麼東西,如果只是買賣的話。

--寫於2007-05-28 22:07:18

那晚,永豐




昨晚跟紀彥聊起那晚,聽永豐說著反水庫的那些事,紀彥提醒我把它整理一下。
今晚沒力氣做這件事,只能先記下一份感覺。
那晚深深動容,覺得面前這個人極為美好,他對生命、土地的深情教我在他面前安靜了下來,感覺到自己所處的土地與周遭的人。當下對他有些傾心,真想親近他、聽他說話。

--寫於2007-05-23 23:46:56

在這屋裡,遙想北埔老伙房



記得四月初剛搬來的時候興奮拆著天花板的心情,現在卻有些無以為繼。也一個月了,發生了很多事,心境幾度轉折,快速的連記下來的時間都沒有。

其 實,仍然不確定會在這個房子裡待多久。自從來到花蓮,兩年半來這已經是第五度搬家了,許多東西在這個過程中一直是打包的狀態,才發現原來根本可以不需要。 現在隨身帶著的也只有簡單的換洗衣物、水壺、幾本書和筆電。之前為避免重複,將冰箱還給鄰居、杯盤也送了,所以現在不能煮食只能燒水(燒水洗澡用,因為熱 水器也壞了)。

這樣簡單的生活過起來竟然非常輕盈,完全不是外人看來以為的苦,不禁忍不住想,這會是我命運的徵兆或訓練嗎?在這樣不斷的經歷變動 / 移動、不斷的減少行李 / 需求,愈來愈靠近旅人的生命狀態,像片葉子,隨風旅行。

一直有拍片旅行的夢想,想要在30歲這年跨越過去,當作給自己的成長禮。那天跟阿秋姐在她鹽寮海邊的畫室裡聊她的追尋和我的夢想。她說,她也曾在30歲用 兩年的時間完全不考慮賺錢的事,跑到澎湖生活、畫畫(也多虧朋友對她的支助)。那段生活對她而言非常重要,讓她體會到精神上的飽滿與寧靜,也讓她後來二十 年一邊攝影維生,一邊不放棄畫畫,直到現在成為專職畫家。那想必是一段緩慢挪移的旅程,提醒我自己前方路途的漫長,與面對自己時必要的耐心。阿秋姐原本擔 心我過不了那種生活,在聽過我是怎麼長大的之後,竟然大笑說那她不擔心我了,也是個能細體生活況味,不需用消費刺激神經的人。

話說回來我的30歲計畫。我想在年底辭職,申請去南藝唸書,中間的半年唸書打工旅行,夏日農忙季節上梨山打工(這麼些年來一直想望的,呵呵)。

那我還要這個房子嗎?

最近一直在問自己這個問題: 我有家嗎?這個房子對我而言還是個家嗎?一個不斷移動的人也能有一個家嗎?

今 天一整天跟這個房子相處,把陳永淘的歌聲充盈在整個空間裡,感覺自己彷彿身在北埔的老伙房裡,屋外就是連綿的稻田、低飛的白鷺鷥,而柔軟的斜陽幾乎透窗而 入,聽起來似有阿婆在隔壁用軟語泥濃跟細仔說話。雖然不是生在這樣的地方,可是我多渴望有一個像這樣的家。原來,對北埔的想念緣於我對「家屋」的此般描繪 與嚮往,難怪每每想念都教我泫然欲泣。

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可以有一個像那樣的家,這個屋子給了我一個形狀讓我想像、模擬,這是我目前唯 一能有擁有的,「家」的成分。就在這裡、在花蓮為自己留一個像家屋一樣的空間,容納自己吧。找個東華同學來當室友好了,幫我分擔房租(現在要多存錢,就快 沒工作沒錢了),也能為我顧著這個未來台南唸書時,一個可以回的花蓮的家。

--寫於2007-05-13 17:57:22

上路,與土地上的人們真實接觸

近幾個月,和病房幾個朋友共同念一本書,The Alchemist(中譯: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以大約每週十頁的進度,跟著牧羊少年反覆得詰問與上路,追尋他的個人傳奇;而我自己,也以每週難以量度的 微小進度,緩緩的拖行出一段位移。事實上,我們從來沒有停止過位移,差別只在於:有沒有看見自己內在的傳奇;願不願意跟隨自己內在的引導走上這條追尋的道 路。

其實一直知道自己的生命主題,好像我包辦了一切的左手,偏得太厲害,鮮明強烈騙不過自己。所以余老師說我像一片枯葉,任風吹水流帶,風箏還能計較斷不斷線,我是根本沒有力道阻擋移動、無法返回原初的保護與遮蔽。

當初就是這麼來到花蓮的。台大性別研究室的林維紅老師不知為什麼投緣的很,等我的考慮甚至暫緩與其他人的面試,而我也關心性/別議題,尤其希望在那個研究助理的工作上參與運動。可是,心裡一直有一個更強烈的聲音告訴自己:我必須離開台北、離開大學。出了台北,才是台灣,才能看見這個島嶼上打拼生活著 的人的面孔;跨出大學,才能將雙腳踩入泥土裡,用他們的姿態生活著,並且從他們的位置感受世界。

在花蓮住了兩年半,這段旅程中,我讓自己去到部落原住民的面前、日日勞動的農人面前,和帶著各種生命故事住進醫院的病人面前。我看見他們,也打開自己讓他們看見,再從他們的眼裡,看見自己。我看到自己在這段旅程的蛻變,看到自己早已不再是那個端持自恃的台北人、讀書人,變的愈來愈柔軟、愈來愈謙卑、愈來愈純樸,也愈來愈靠近土地。

帶著這樣的生命底景,上個週日,在反樂生迫遷的人權遊行的會場,我感受到某些東西,好像卡榫一樣,緊緊的嵌入我的心坎,共鳴密密迴旋,久久散不去,彷彿生命傳奇的預兆,在指引我方向,教我上路。

在打算寫下現場的感動時,我找出電腦裡僅有的《美麗之島 人之島》人權專輯裡收錄的「美麗島」版本反覆播放(心裡面還是偏愛胡德夫的版本,雖然原唱和遊行現 場都是楊祖珺)那天身旁的阿廣問我這是什麼歌,為什麼我都會唱?我沒有辦法停止在人群中大聲的哽咽的唱,僅能微微點頭,將臉側過去,不想讓他看見我臉上的 淚。我以前無法解釋為什麼這首歌一直帶給我如此的感動,只知道並不僅是因為台灣主體的政治意識而已,直到看到《美麗之島 人之島》的這段文案:

為了在這個「美麗之島」上宣告自身作為「人」的存在,而挺身向前的身軀;我們試圖 貼近他們的胸膛,聆聽在那裡頭洶湧著的聲音。從這些不同的聲音中,我們聽到一樣 的:「美麗之島」就是「人之島」。

感動的核心原來來自於我對這塊土地上生活著的「人」的情感。以這個情感作為背景的當時,凱達格蘭大道的集結會場,竟就浮現了「人之島」的氛圍:人與人之間因相互接納而親近與共在;在這樣平等開放的空間裡,終於可以自由伸展、可以感覺自己或在場每一個人的完整與獨特。

當主持人邀請台大浪達社社長向樂生院民們自我介紹時,我心中美好社會的想像就開始洶湧,那個年輕的女同學瑟瑟的說出她是女同志,而我多想擁抱她,教她「大聲的說不要害羞啊!」同志諮詢熱線會長在台上驕傲的說他是男同性戀,他支援弱勢的樂生院民,並歡喜的邀請台下所有非異性戀者站起來歡呼時,我發現我看著他們的眼神也滿是驕傲,他們是如此的美麗,因為他們看重自己的獨特,勇敢的向歧視的壓迫的眼光說不,並且積極的以溫柔的情懷互挺同受壓迫的其他弱勢。

一個日日春的著粉紅色有風情的阿姨坐在我前面一些,我注意到她正在吃藥,拿水瓶的手指張不開,挪動位置時腰枝也顯得僵硬不便,透露她的身體有一些病痛,可是她還是用這樣的身體跟隨隊伍遊行到此。

彩虹旗上有一句標語「被歧視的人才瞭解受壓迫的苦」,受苦的人因為自身的傷口,所以能看見他人的脆弱;他們敞開自己的傷口理解他人的傷 口,互相接應、彼此承擔,這是一種多麼深刻的溫柔啊。在那個置身的當下,我感覺到我也被層層溫柔的光暈包裹。

我的眼光無法從這些人身上移開,我想看見他們、靠向他們。
可是就在那一瞬間,我難過的幾乎就要跪下:他們就在我面前,可是我們靠近嗎?

當天上午,一個樂生院的榮民伯伯,客氣得告訴我說話要大聲些,因為漢生病他幾乎聽不到,也看不太到了,眼神祇能直直的看著前方,眼眶向後萎縮,外露出紅紅的眼瞼,眼淚則不斷的分泌不斷自眼角流下。他獨自一個人住在兩層樓偌大的經生舍(榮民伯伯的宿舍),其他的人或凋零或已搬至迴龍院區。問他想不想搬去,他說住慣了這樣比較好。

我的眼光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可是我的眼睛裡看見了什麼?

如果我張開的是觀奇探密的眼睛、從自己的視角輕易俯瞰的眼睛,我能看見什麼?

這樣一個病體的老人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們站的很近,可是我們真的靠近嗎?如果我不曾受苦 ,不曾被遺棄、被歧視、受壓迫,我能靠近他們嗎?

不禁想起《革命前夕的摩托車日記》裡描寫醫生與痲瘋病人分住河岸兩邊,格瓦拉在那飲酒狂歡之夜,奮力游過亞馬遜河到彼岸,要與那些痲瘋病人在一起。我不願意自以為是的以為自己能輕易瞭解或感受弱勢的處境,因為自己明明就是生長在安全溫暖的環境之中,佔據豐富的先後天資源和政治正確的主流位置,要靠向邊緣的生命,只有像格瓦拉泳渡亞馬遜河那樣的奮力跨越。

上路吧,讓自己離開自己的位置,讓自己奮力的靠向他們,去到他們的面前,跪下、接應、承擔,療遇。

--寫於 2007-04-21 01:44: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