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1日

情迷歧路,情觸無處


     這學期大家跟著JJGong讀德勒茲的電影一,一直在談影像所能促動的潛在的可能性或異質空間。德勒茲用了很多片子當例子來談,但是心中念念不忘的是一部對我而言充滿身體感的影片:身體不只是物質體,也是情感體、精神體,在看影片時實在地被觸動。我喜歡將 affect 翻成「情觸」勝過「動情力」,實其乃被動的、當下的、體感的、無從標定轉瞬消逝。

  《乳酪與蟲》既是一本史學著作,也是一部紀錄片。我看的是紀錄片。影片一開頭先引了門諾丘 (Menocchio) 的一段話:

     我所認知和相信的:宇宙的最初一切都是渾沌(chaos)
     亦即泥土、空氣、水、火
     一整個都是渾沌
     進而慢慢集合成群體(mass)
     就如同牛奶凝固成乳酪,接著蛆蟲也出現在其中
     而宛如蛆蟲ㄧ般出現的就是天使

  第一次看完影片便整夜陷入一種無法言說的感動,只隱約知道那感動有不同的層次。當時比較具體的一個層次,是由影片內容所帶來的。從片頭引言到結尾在影像上的呼應,使我不僅在觀看一個家庭的故事,而是被帶到一個看待宇宙或生命的觀點的高度。

  我於是抄下片頭那段話,好奇門諾丘是誰。我想,門諾丘不是個哲學家就是詩人吧!沒想到他原來是史學家卡羅‧金茲堡(Carlo Ginzburg)在八零年即出版的與此片同名的著作《乳酪和蟲》(The Cheese and the Worms: The Cosmos of a Sixteenth-Century Miller)裡面描寫的主角人物。門諾丘只是十六世紀義大利鄉下一個默默無名的磨坊主人,他依據他所讀的書建立對世界的理解與信念,說出上述那段話。那段話讓紀錄片作者串連起自身經歷進而用影像創作帶觀影者共同越入一種生命觀;那段話卻也使他被教會視為異端,被教會審判火刑處死。史學家寫這本書是欲以微觀史的方法,通過對審訊紀錄的仔細研究,試圖透過再現門諾丘的宇宙觀與受審,表達史學家的立場。

  那紀錄片作者與同名影片又是為了表達什麼?作者為什麼要挪用前人著作的命名,而使得指名的動作卻是啟動錯認?

  紀錄片導演加藤治代(Kato Haruyo)自述當初開始拍攝的初衷:
母親發病第三年我買了攝影機,因為單純的認為母親一定會痊癒,我做著像        電視電影中紀錄〝奇蹟〞一樣的夢,於是我開始隨意地拍攝,有時為排除無聊或有時把它當成玩具,就像很多家庭中拍攝的家庭電影一樣,母親保持病情的生活非常平凡,幾乎讓人感到難以忍受地重複著,我期待奇蹟似的事件會出現,因此,我們繼續拍攝著。

  所以拍攝初期,這確實只是女兒因為母親罹癌開始拍攝家庭生活的家庭錄像(home vedio),可是隨著時間、事件、拍攝、剪輯與播放的行動,導演已不再是當初”期待奇蹟”的女兒,而是最終,用影片這樣的抽象機器,將流變的她對生命的體會生產出來,影片本身因此開啟超越個體事件之外的精神性空間。

    這正是我所受到的另一個層次的觸動,不只是所敘述的內容,而是那股達成它、表現它的力量,藉著影像與聲音配置的形式技藝(藝術性):

    全片分成23個段落,段落與段落之間並非以邏輯的、因果的方式接續,雖然大致有個時間上的進程。段落的命名也不見得具有意義上的代表性,例如「像火的水和不會腐敗的魚」這個段落是讓導演的姪子女們出場。姪子女在跟導演姑姑玩,圍繞著家中某樣擺設:裡面有假的魚被缸底不斷湧上的水泡鼓動,這種魚不會腐敗,而缸底有彩色的光射出來,把水照的好像火;又例如「牛奶果子露」這個段落沒有牛奶或果子做成的點心,只有白茫雪地裡的踏尋和母親被隔離起來的病房帷幕,或許是白到半透明的顏色與質感主導記憶,如夜夢般翻轉成甜蜜的意象。

    前幾個段落一點一點地讓生活建立起來,先介紹母親與家事、農務、繪畫、導演與攝影機、90高齡的外婆、來訪的小姪子女,便進入一家三口/三代母女的日常生活。母親自己做堆肥、種果菜,還用保險給付買了車、耕耘機和三味琴。當然,偶也有住院治療的時刻,隔離房內擦頭吃飯閒聊、化療、輸血,然後又回到家居的空間 (醫院場景只有四個段落)。就在這樣生活不斷延展的同時,嫂嫂又生了,然後新生兒也長大成可以自己走路探索的小人兒;哥哥為家中換了新電視,母親專注的看著,再下一個鏡頭就是母親的遺容了,這是第16個段落。接下來的7個段落,將近三分之一的篇幅,居家空間的很多場景成為空鏡,例如廚房、畫室、菜田,母親的實體不在了,卻開始出現在電視機裡。外婆開始從電視上看著導演拍攝的母親,電視機彷彿時間蟲洞摺疊不同時刻,母女三人以一種縈繞的方式重聚在客廳這個實體空間,以及外婆/導演的內在空間。母親做的堆肥熟成了,再度被載去田裡沃土,這次是導演自己。

    此片的蒙太奇甚少服務於敘事的推進,多是用於隱喻,創造事物的潛在結合,生產可能性、想像,與觸動的瞬間。例如在「天國的蓋子」這個段落裡,堆肥桶的蓋子第一次被揭開。攝影機靠近堆肥桶,掀開蓋子後鏡頭進入,頓時景框內滿是蠕動的蛆蟲,立即切換的下一顆鏡頭便是一整桶樂高積木,鏡頭伸出桶外,趴在桶緣的新生姪子的特寫立即越入景框。掀開蓋子如果能窺探世界,會看到蛆蟲/新生、腐敗/純潔,或同門諾丘所言,如蛆蟲一般出現的正是天使,死域會否正是天國?這中間可以覺察可以選擇,正是如詩一般的剪接所能創造脫開敘事的潛存力道,引動無可遏抑的想像。而從倒數第四段開始,一隻蟲蛹的特寫反覆出現,最後,一直播給外婆看的電視機裡映出母親安放在家中的遺體,攝影機景框重疊電視視框,母親的遺體也漸與那隻蟲蛹特寫疊影,直至過渡為清晰的蟲蛹,然後鏡頭拉出,原來是一整堆熟成的堆肥。下一顆鏡頭也是最後一顆鏡頭,導演就推著那堆肥料去田裡了,遠景是藍天中白雲悠悠在飄,風吹竹片節節作響開放給畫外的渺思。

    這部影片的空鏡非常多,導演運用空鏡的景框選取與剪接,將事物抽離出當時時空下的特定功能、狀態,而成為意義不明確的、意象浮動的、充滿可能性的潛在結合空間。例如以特寫呈現點滴時,滴液一滴一滴落下成為時間,點滴的特定功能與該場景的事物狀態被取消。於是,點滴的特寫、空巷屋簷的雨滴與水畦、外婆摺衣的背影,與母親睡著的容貌剪接在一起時,某一個實體彷彿形成,牽引出對時間、對此在,超越特定時空的永恆的繫念。

    「牛奶果子露」這段落中有一種行進中的空鏡。攝影機拍著雪地,鏡頭從步行的輕晃到加速行進的劇烈搖晃、雪地裡的細節模糊成殘影,直到成為一片無圖像的銀白蒼茫。行進的空鏡搭配的畫外音是母女一起回憶幼時父親過世的對話,導演對媽媽說:「我的記憶只剩靈車,所以我很怕你不見」,切入的下一顆鏡頭就是隔離病房半透明奶白色塑膠帷幕裡母親模糊的特寫,彷彿雪地裡的恐慌急切猛地一頭撞上奶白色的塑膠帷幕,伸手觸不到近在眼前的母親,分離的預兆。到了「凱旋進行曲」,哥哥新搬來的電視機播出凱旋進行曲第三號的演奏,攝影機以低角度仰拍端看新電視的母親,長長得,直到淡成白畫面,凱旋進行曲繼續演奏,歇止。漫長的白畫面最終,熔接出覆蓋遺容的白布,掀開白布,又見/初見母親安詳閉目的容貌。儘管這些鏡頭的景框尺度不同,但鏡頭的凝視意圖,卻使得這幾個容貌都有特寫的力量。就容貌的物質性而言,安詳閉目的容顏彷彿入睡,是經過漫長白色通道後終於「又見」,是周莊夢蝶前塵似幻還是十年一夕彼岸重逢;卻再一回神,「初瞥見」生死兩隔的無言無理還昨是今已非,彷彿重力負性空間失去時間距離與聲響。這兩個段落的白色對我的感知而言,真正具有吸納性,不論是蒼白的茫然、半透明的困惑,還是純白的生之幻夢死之歸返還原。

    母親走後,導演一一凝視媽媽不在的空間成許多空鏡,包括母親的記事本。因為臨終影像的缺席,空間裡的「空」與「不在」像暗懷珠胎的私生子無人認領。失去了時間連續性與現實脈絡的索引,「在」與「不在」之間,彷彿找不到畫界的裁判與指認的證據,而成為幽靈,在也不在,不在也在,就像記事本空白之前的最後一個記事"兩國國技館”的引人懸念。進到下一個段落「星星」,先是穿越一片大波斯菊行進的空鏡,將大波斯菊逐漸搖晃成一片彩色的斑斕燦爛,而母親的畫外聲音說著,瞬即切到身在兩國國技館內的導演自己對鏡頭的凝視,並再將鏡頭轉至館內正激烈的相撲比賽。母親臨終前是否親臨兩國國技館看相撲比賽,追究事實有/無二分,卻也可以如造夜夢,讓鏡頭模擬母親的視線,凝視身旁女兒導演的臉,彷彿母親此刻就與己並肩興奮觀賽。

    德勒茲論安東尼奧尼藉推軌漫遊創造「無圖像性」的感受,既無圖像則由色彩接手吸納將空間清空,成為任意空間。本片導演手持攝影機在雪地裡與大波斯菊花叢行進加速的鏡頭,便使得原本能夠指名的細節與形狀盡被抹拭,僅剩色彩的純粹力量。導演之所以在這兩個鏡頭配上不確定發生於哪個時空的母女談話,正是因為純粹色彩運動已經將空間自原先的特定時空抽離出來,獨立於時間次序之外(母親猶生或已往)。這樣的潛存空間才能將母女之間的對話也儲存、懸置起來,成為永恆的踅音。

    整部影片中,導演一直試圖從現實空間裡尋找非現實的空間;從現實裡天人兩隔的壁壘框架裡,要處處尋找超越現實的精神連結的開口,其中,最重要解域的開口就是電視機這個裝置。母親走後,外婆一直透過電視機觀看母親生前的影像,導演則交錯拍攝外婆看電視的全景、特寫、電視的視框,讓客廳的現實空間和電視機裡的非現實空間互相進出。在外婆看電視的全景中,我們看到近景外婆的後腦勺和遠景電視機裡媽媽的特寫,母女相對;當聽到客廳裡三味線的琴音,畫面是外婆凝神諦聽的特寫,瞬間不禁恍惚於琴音的來源,不知今夕何夕;媽媽說話外婆笑,媽媽笑了外婆說,聲音的交接開啟無疆界空間不再限囿於現實,也連通時間孔隙將過往密密折入當刻。

    但是藉著影音配置所開啟的任意空間又不僅僅是用於寄託思念,導演更擅於藉日常生活中細瑣事物的接合與導向,創造能生產豐富生命意象的潛在結合。她幾乎是以「碎屑化」的方式觀看她的生活事物,將事情揉碎後遍撒開來,讓事物的純粹質性與力量顯現,像點滴瓶裡的液滴、土裡露出的蛋殼、卡在紗窗上自然死亡的蟬、堆肥裡的蟲蛹,再藉著這些事物的接合引動情觸。

     這或許回頭解答了我在文章開頭的困惑:導演為什麼要挪用書名為片名?除了借五百年前門諾丘對生命、宇宙的思想,理解自身經驗與體會;或許,也為呼應微觀史學方法,以微觀的電影之眼感受並且創造。名字的挪用不僅讓兩個著作之間產生潛在地映照,更有意思的或許是,讓影片成為永恆的歧路,指向了迷途肯定了誤認,而永遠無法抵達、無法終結。

2011年5月29日

魚缸裡的詩




奧,是這樣的
我後來也放了一首詩在魚缸裡
雖然已經很久沒有養魚了
我一向是這樣厚待她們的

總要讓水軟密含詩讓魚穿游過詩
讓粉紅色的 已經跳舞? 與水流舞成翩翩
而一旁,魚跳舞在包含她的那個空間

總要讓粉紅色噪音在魚缸裡造成聲響
讓搖晃的律動擊成韻腳
但是魚有耳朵嗎?
如果魚聽不到詩詩沒了聲音,還成詩嗎?

就在我這麼苦惱的時候
缸裡的魚竟一隻隻地少
一隻隻地跳出缸外自殺了

是因為詩
讓魚懂得了傾斜、承認和途徑?
我趕忙將粉紅色的詩句從魚缸裡收起

某事已經發生
魚和我,繼續跳舞在包含我們的空間

2010年5月10日

玉蘭花開



B院子裡的玉蘭花開讓我們都非常驚喜。

這株小樹一向枝弱葉枯零零落落,讓我們都以為她隨時要死,事實上我們也一直不是很關心她,長得既不好看又沒名沒姓,實在很難對她產生什麼樣的想像或期待。可是竟然就在這陣子,整株樹神奇的豐盈蓬勃,並且結出一顆顆飽滿的花苞,我們這才驚喜的發現,原來這是一株玉蘭花。

這讓我想起電影《惡女花魁》裡,一直覺得身困藝妓坊的青葉許願一旦院子裡從未開花的櫻樹開花,她就能離開換得自由身,影片末尾,那棵櫻樹真的開了花,而她也真實清楚了自己的心意,才恍然自己輕易能夠離開,彷彿心意清明即是自由。

我跟B過去兩年來就跟這株玉蘭花一樣,生氣厭厭,各自陷在自己的感情困局,彼此對自己對對方都感到哀怨與無奈。可就在花開的這個時節,我和B的心境,在經過整整兩年的時間磨洗,竟也都臨到某一個門檻前。門外的風景望出去是一片開闊,儘管方向不明道路待闢,至少不再是四面圍堵進退無路。

玉蘭花開彷彿是一個諭示,宣告著我和B都即將跨越這道門檻,擺脫長達兩年內心自禁的堅牢;同時我相信這更是一份祝福,祝福B的心不再受情苦的錯結盤繞而遮蔽而麻木,又能再度感受生活裡其他人其他物給出的愛與喜悅,並能再度付出愛、與人連結。當然也有一份對我的祝福,祝福我能更懂得愛,因而自由。





離開B家前夕。前所未有的盛開,是對我倆最豐盛的祝福。









2010年4月25日

孤單想念

她的店裡總是放著廣播。

還不認識她只是到她店裡買晚餐外帶的時候,等待的空檔我總是會站在店門口,就是為了隨機聽一點廣播送出來的歌。上了一天的班,下班之後開著我沒有音響廣播的車回到獨自居住的村莊,下車買晚餐的同時就能聽到音樂是一股微小卻安穩的撫慰,而且因為等待外帶的時間很短,頂多只能聽一兩首歌,很像抽籤,不知道當晚會從哪裡開始,悲傷還是輕快、濃綢或者清淡。我還記得有一次廣播裡剛好是陳綺貞的歌,哪一首已經忘了,我很像抽到一張好簽般雀躍得跟著唱了起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發現我在唱,但是後來好一陣子她的店裡竟然暫停了廣播,改放起陳綺貞的專輯。那對我也是快樂的事,好像把簽筒裡都偷偷換上好簽。

其實站在店門口不僅是為了聽音樂,也想偷偷薰染一些店裡溫暖的氣氛。之所以會每天去這家店買晚餐不做其他選擇,是因為第一次去就讓一個好像媽媽的阿姨招呼,阿姨說豆干是她自己滷的,蔬菜是自己家裡種的,我好想吃媽媽做的菜於是買了豆干跟蔬菜,她一邊煮又多加一把四季豆進去說要請我:「這也是自己種的,試試看」

後來發現顧店的其實是阿姨的女兒,她不像阿姨,不太主動跟客人打招呼,我也就站的遠遠的專心聽音樂。不知道是不是我每每守候門邊行止怪異,她很快也開始招呼我跟我說話。當她知道我在醫院上班、一個人住,每天晚上見我到會一邊招呼我:「下班啦!」一邊主動幫我夾豆干洗青菜,有時都不禁錯覺成返回家門讓家人問候開火煮晚餐。

甚至當她發現我固定只吃豆干跟蔬菜,懷疑我這樣吃得飽嗎竟然不多收我錢要幫我加菜。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時候她們家熱騰騰的晚餐和煮食的人情是如何餵養滋補著我當時衰弱的身體和乾癟的內心,拎著充滿家人情份種植/ 烹煮出來的晚餐,我要返回一個人冷清空蕩的家。扭開桌上的檯燈,在電腦裡放入電影或連上網看一集日劇,掀開盒蓋,她們家的晚餐熱氣騰騰冒起,彷彿把店裡的溫暖也打包帶了回來瀰漫進我冷寂的世界。

跟她很熟之後,她常看我疲倦留我在店裡吃:「先吃,吃飽再回家」也任我在店裡趴著睡著,睡醒之後就待在她們店裡看她們工作聽一整晚廣播,不用再抽籤。工讀生U是個很想談戀愛的小男生竟覺得我是正妹,總是很好笑的對我獻殷勤,老闆常糗他:「她是姊姊吧」;K是大嗓門直快女生常在老闆耳邊沒完沒了,逼出老闆底線對她下閉嘴令;C是甜美能幹的小女生總是叫我「姊」,她常跟老闆沒大沒小,跟她抗議的時候還會打她屁股;J能幹貼心,小小年紀就懂事到讓人心疼。她與這些工讀生之間有一種很奇妙的亦公亦私的情誼,是老闆也是姊姊,我看在眼裡,看懂她包裝過的溫柔,也貪賴著享受店裡如兄弟姊妹般的溫馨歡鬧。

這些回憶在我心底結晶成堅實的發光體,好像能照亮我回家的路。後來我離開花蓮,當我告訴別人我的家在花蓮時,心裡螢螢發光的家竟是吳全農舍再要加上這裡。

這幾天又回到她的店裡。她的店早已經重新裝潢過,不再是窄小擁擠的工作抬、搭出來的水槽、嵌入牆壁節省空間的爐子、可以讓我躲在裡面高高的吧臺。雖然更明亮、更寬敞;雖然當初她裝潢的時候我也參與了意見,可是我就是好想念那個時候的店、那個時候的人…當時那些工讀生們現在只剩下C。U跟K畢業了,J打其他的工只是還會常常回來吃宵夜看老朋友,可是連C跟J這學期也要畢業即將離開花蓮。

她的店裡還是放著廣播。只是細細的聽,廣播裡的歌曲已經都陌生了...

那天晚上是熟悉的C工讀,剛好打烊前J回來店裡吃宵夜,於是他們和她又像以前一樣聚在一起了,也像以前一樣,他們吱吱渣渣說著撒嬌的話,她安靜裝酷。就在那一瞬間我幾乎就要哭出來,整整兩年,似乎是同樣的空間似乎是一樣的人,兩年的時間眼看要被折疊起來,把我們都貼回兩年前的原點…可是這首這星期以來她店裡廣播不斷打著的歌突然被收音機吐出流瀉在我們之間,洩露出時間畢竟挪移人心終究改變的現實與我的悲傷。那一刻我心裡堅實發光的「家」瞬間粉碎了,世界又突然變回四面曠野寒風呼嘯。那刮風那粉碎都只在我的世界,為什麼,要尋一個家對我來說竟如此困難...


從此我開始 孤單想念

想你時你在天邊
想你時你在眼前
想你時你在腦海
想你時你在心田

寧願相信我們前世有約
今生的愛情故事 不會再改變
寧願用這一生等你發現
我一直在你身旁從未走遠




2010年1月28日

Barbara Hammer的同志情慾影像檔案

傅柯(Foucault)從臨床醫學談凝視與權力,認為醫生對病人的注視是權力的施展,因此「觀看者的凝視也就是主宰者的凝視」。約翰.柏格(John Berger)在1960年代提到:「男人看女人,女人看著男人眼中的自己。」亦即女人在父權社會無所不在的男性觀看中成形,無能抵抗。在大眾文化裡,女體向來是一種景觀,直到1980年代中期,男性情色形象始出現在廣告上(如牛仔褲廣告),這些形象源於男同志的情慾主張,而男體的展示卻恰好與「男觀看/女被看」的異性戀父權社會的文化符碼相矛盾。

拉岡(Lacan)進一部將凝視(gaze)與「觀看行為」(act of looking)區分開來,觀看是主體的行動,凝視則來自被觀看的客體/他者。換句話說,主體看著客體,客體卻已反過來凝視主體,只是主體無從察覺。拉岡認為兩種「看」的位置不一樣。在今日,一方面女性主義與同志運動藉著提高「被觀看」的醒覺,確立之於主流世界的他者位置(例如,自稱“酷兒”,原地翻轉 queer 汙名),而能在集體層次上產生對於監控主體的反抗的凝視(如酷兒凝視)。另一方面,相對於男性/異性戀者主宰地觀看並設置被觀看的(女性/客體)身體以投射慾望,女性/其他性取向者要成為欲望主題,要對彼此發出情慾的觀看,並召喚情慾的視線,讓身體不再是靜止的景觀,而是具有能動的裝置,生產慾望。

電影導演芭芭拉.漢默(Barbara Hammer)就說:「我是個可看見的(visible)女同志」。她所拍攝的電影幾乎都是為了這個目的:要用影像紀錄女同志身影,為女同志做傳;並運用影像與聲音的剪接、配對,辯證觀看與慾望生成、主體建構的關係。

《柔情自白》(Tender Fictions,1995)即是她要“讓人看見”的自傳紀錄片,片頭就打上「在別人為你做傳之前,為自己做傳」,她也發現她所閱讀並影響她成為藝術家的傳記中沒有一本是關於女同志或由女同志所寫的。 她開始尋找女同志,小時候紅極一時的童星秀蘭鄧波兒影響著媽媽對她的期待,她一邊搜尋秀蘭鄧波兒一邊配上改了詞的兒歌「哪裡有女同志?哪裡有女同志?她會是嗎?…」媽媽帶她參加表演課程並帶去試鏡,漿過的白上衣、黑皮鞋、百褶裙,一個男人坐在橡木桌後審視她。年幼的她自己卻想像過男性的形象,11歲時試圖模擬自己有鬍子,那是她第一次扮裝,搭配的畫面就是成年的她在鏡前為自己貼上各種鬍子。可能會是讓人觀看的女明星,如今卻成為以鏡頭生產慾望、凝視異性戀霸權的女導演,好像表現女人命運的戲劇。

「在自己尚未與他人敵對之前,不須發展自傳,她並未感覺自己存在於他人之外,並不感到需要對抗他人」她曾經與男人結婚,但也有不想當媽媽想留在家中畫畫的心情,接著用專家分析離婚率的旁白完成她離婚的敘事。在旁白說「離婚綠過高是女性不滿足」時,她將自己疊印在電視專家上,彷彿身在電視中回望觀眾(正是我們)調皮的點頭。或者是疊印一個說著「婚姻是沒什麼可期待」的受訪婦女的影像,她疊在別人的畫面上輕鬆的吃著蘋果、或者回頭去親吻女人的影像…

1968年她參與校園反低工資遊行時,還不知道同志運動甚至沒聽過女性主義。三十歲時她加入女性解放組織,才認識了女同志朋友,在她跟一個女生看電影的時候,因為大腿膝蓋的緊靠突然感到情慾高張。當晚,她們一起回家,整晚沒睡隔日一起看日出。

「如果女同志看著那女人,她可能看到女同志看見她」女人看另一個女人,另一個女人要她看她。女同志情侶間的主體性,是否比異性戀情侶間更為對等,情慾流動間是否更少些權力的干格?芭芭拉似乎企圖辯證這件事。交往女朋友之後,她開始用攝影機拍攝她的情人,或者互拍,從錄下的聲音聽出,她與她的情人討論鏡頭裡的影像,彷彿用鏡頭互動,互相觀看。

片中她反覆咀嚼這句話「女同志主體是雙重主體,我是一對女同志情侶(I is a Lesbian couple)」但她同時也疑惑是否這就表示沒有任何獨立性,表示在完全彼此依賴的關係中?她回頭檢視自己與母親的關係、自己與女人的愛情關係。她用雙腳夾著一面鏡子,低頭用攝影機凝視鏡中的自己;她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不斷拍著鏡中反射的自己 :「我是個女同志嗎?」她困惑為何看著那些女人卻看到自己,就像拍攝者將攝影機對著對方卻看見自己。但是當她和女性友人泡咖啡館時,男人的視線卻如單向的光束直射向她們,沒有召喚沒有邀請:「那些男人在看呢!」「因為男人看著能娛樂自己的女人,男人喜歡,就是這樣。」

芭芭拉後來找到了彼此承諾終身的伴侶並決定結婚,在要去辦結婚登記的路上,她持續拍攝,而仍然時常將景框移到後照鏡裡拍攝的自己。 這一次,在一張張她與伴侶互相凝視的照片中,她肯定的說「我是一對女同志情侶」。觀看對方,同時觀看在觀看的自己,好像彼此照著鏡子分享異同,她相信「女同志會互相複製,特別是在長期關係中」,而互相建立出彼此共享的「雙重自我」(a double self)。放在群體的脈絡上,女同志的自我認同與身體想像也是在書店、酒吧互相觀看、映照中分享出來的。

倘若女同志社群內的互相觀看建構認同,當現身在一般公共空間,讓異性戀者/社會秩序監控主體所觀看又是為了什麼?芭芭拉在這邊表達的很清楚,是要進入他者的經驗而能產生反抗的凝視:
「我是一個可被看見的女同志」
「我們在這裡,我們是酷兒,你們最好習慣我們..」


如果自古典時期以來,壓制是連結權力、知識和性的基礎,我們必須付出相
當的代價,才能自其中解放,這個代價將大於違抗法律,解除禁忌、發出話
語,在現實中重新定位歡愉,而權力機制必須重新分配。 --Foucault

芭芭拉有意識的要讓女同志顯影、為女同志做傳。只有口述(自述)歷史,人死後便會被異性戀大歷史所吞噬,唯有將同志性活動放入歷史脈絡裡,並顯影在電影膠片上,或是寫下、出版,才會被公眾記憶或承認。她在1992年完成的《硝酸鹽之吻》(Nitrate Kisses)便毫不遮掩的紀錄同志性活動,彷彿要將它們做成歷史檔案。影片分成三個群體,分別是年老女同志、男同志與集中營歷史裡的女同志。

女同志之所以在歷史上消失首先因為是女人,然後是因為同性戀。她訪問了多個年老的女同志,其中一個回憶母親曾經如何告誡遠離同性戀女人,她卻去尋找那個女人因為感覺到自己的傾向,而她在這樣的陰暗中活了77年。她憂傷的訴說著,導演卻在畫面上配上兩個年老的女人在陽光質地的光線下愉悅的互相擁抱撫摸親吻,彷彿要將攤在陽光下自然的愛戀與歡愉還給被剝奪的一生。

那些阿麼級的女同志回憶她們的第一次心動第一次性經驗,有老師、朋友鄰居還有媽媽的朋友,也有一直處於暗戀掙扎,無法接受自己的身體無法接受性的;她們如何在社會中生活,承擔什麼角色…曾有人要拍攝女性勞工的影片,卻排除單身女同志的身影,儘管是她的故事,而只呈現有家庭、子女的婦女影像…身邊許多男同志友人死於愛滋…她們所說的故事沈重幽暗,導演卻在畫面配上這些回憶著的阿媽們在明亮寬敞的大廳像一般婦女聯誼會一樣歡聚跳舞,布滿皺紋的兩副臉頸貼近斯磨,好像隱藏一輩子,終於在陽光下輕鬆相擁共舞。

有一個阿麼提到其實年紀也是問題:「女同志社區歧視老年人,我常覺得我不被看見(invisible)。」畫面上,那兩個年老女人做愛的過程仍然繼續著,就在鏡頭前面,脫下襯衫、內衣,從愛撫、口交到指交,還有臨近高潮表情的大特寫。要讓觀看的人不能忽略不能視而不見,年長的女人也有性慾,也能愉悅的享受與女人的性愛而得到高潮。

數個世紀以來,劇場其實成為男同志滿足情慾的涵管,藉著聖經戲劇(如索多瑪)、古希臘戲劇等,角色僅著丁字褲以性感展現身體的方式,讓男同志能合法的觀看男性身體,偷渡對男體的想像與慾望。

因此第二段呈現古希臘戲劇的影像,並將之與一對黑白男人坐在床上親吻嬉戲做愛的畫面交叉剪接在一起,並將戲劇中多個“觀看”的畫面與做愛畫面剪在一起,藉著相對視線(如俯視觀看剪接俯拍做愛)同時搖鏡模擬視線移動,讓各種戲劇(包括舞台劇、電影)中的眾男人們齊聚觀看著這一對男人做愛。

不論是古希臘戲劇中的演員還是gay bar的扮裝皇后,扮裝、表演是對身體的一種醒覺,「當有人注視你可以清楚意識到」、「這些男人注視著對方,在鏡頭前變得非常誘人,他們擺出誘人的姿態渴望被注視」,換言之,這個看與被看過程中,觀看的一方生產慾望,以性感肉體方式表現自己的(被觀看的)一方也在生產著慾望,彼此因而都是慾望的主體。

好萊塢在三零年代實行電影檢查制度,頒佈數項製作禁令,包括禁止黑白人通婚情節、同志影像等,從那時開始直到1961年,同志影像便遭到全面封殺,1961年之後儘管放鬆允許出現同志情節,仍要求自我節制,也就是說同志可以出現但最後要受到懲罰。對於強調同志性活動影像進入公眾視聽的政治性,甚至將之視為檔案的芭芭拉而言,封殺同志影像就是在消滅同志歷史,因此,她特別將這些禁令放在黑人白人兩男同志做愛時的陰莖大特寫畫面上,很像在咒罵這些條例,此舉與比中指異曲同工卻更有過之。

芭芭拉不斷的拆解大歷史,要解離出大論述裡面同志的異質經驗,第三個段落裡,她們從文獻中回頭發掘集中營裡的女同志身影。所收集到的檔案文獻幾乎都是異性戀女性寫的日記,而她們驚訝的發現,其中所描繪的女同志都被歸類為T(butch type)及反社會者(asocial),並認為T模T樣的女人大概都是罪犯、娼妓、反社會人士。納粹時期,德國女子會因為同性戀成為反社會而被關進集中營。

「猶太女子或政治犯的女同志戀情被認為是另外形式的愛,屬於柏拉圖式的;“有肉體關係的女同性戀”則與 罪犯、娼妓、反社會者有關,才真叫人噁心」 這些德國女同志較之猶太異性戀女子處境或許更加孤立,因為甚至同關一室的其他女性都排斥嫌惡。這一段的影像穿插著黑白的奧茲維茲與兩個短髮前衛金屬裝扮女人的做愛畫面。

德國納粹時期的男女同志們,既不受國家種族保障,也無關政治正確與受迫害的集體記憶與歷史論述,「沒有人關心他們的影像,即將無可挽回的消逝」,所以芭芭拉要透過文獻看見她們,要在膠片上重現兩個變裝女同志做愛的畫面,彌補歷史的缺口,也彷彿在安慰古今歷史裡所有不被瞭解不被看見壓抑寂寞的渴愛的靈魂。

2010年1月21日

無法寫東西的病

一開始是無法寫網誌
僅剩不得不的報告
到現在
連其實已經逾期的報告都不想寫

好像是緊閉著嘴不想說話
不想向世界交代於是無法寫網誌
不想跟老師說話於是無法寫報告

我現在上來重新練習
噫噫呀呀發出聲音
能不能快點復元這個病
不被遺忘也不要被當

2009年8月11日

一首歌帶走

想聽你彈首旅行的意義
想念我的時候
我在遠方便能與你有共同的旋律